2007年7月15日星期日

《朝华午拾:老哥-母亲的回忆》

朝华午拾:母亲的回忆

作者:立委兄


母亲英年早逝,去世时仅四十九岁。

母亲于一九八四年三月三十一日去世,至今已过二十二年多了。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梦中浮现,几十年了从未断过。每当电影电视中孚现出母亲形象时,我就自然想起我的母亲,常常不禁流下眼泪。

母亲一生劳苦,忙着上班,忙着家务,忙着孩子,不知疲倦,任劳任怨。

母亲一生工作业绩辉煌,医术高明,医德高尚,对自己严格要求,对病人认真热情。

母亲一生疾恶如仇,性格鲜明,为人爽快,处世利落,敢作敢为,工作能力极强。

母亲一生疾病缠身,母亲从小患有胆石症和丝虫病,常常发作,折磨一生。

母亲于一九三五年五月三日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故乡离安徽著名古镇三河约三公里。

外公外婆共有十个孩子,六男四女,母亲是老七,但是女孩中老大。外公外婆虽在偏僻农村生活,但思想开明,几个男孩都在家中种田或做小生意,却把女孩全部送到学堂读书,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是十分了不得的。

外公略有点文化,在家种地,有时也去三河镇做点小生意。一生辛苦,老老实实做事,幻想带领一家人创业致富。靠省吃俭用余点钱,在全国解放前夕买了一批土地。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里耕种,梦想着过上小康生活,能收获自己一生希望。结果两年后弄了个地主的成分,生活尚未提高,却让整个家族成员三十多年生活在阴影中,倍受社会歧视。作为一个艰苦创业,勤俭持家的低水平的农业家庭来说,真是个讽刺。

外公我没见过,但外婆一直住在我家,我印象极深。外婆小脚,典型旧式农村妇女,但外婆厚道开明,思维敏捷,待人热情,善于操持家务。可能母亲继承了她的遗传,很多地方也有外婆的影子。

母亲在刚解放时上了中学,一个地主的女儿(实际上是个生活质量极低的老实劳动的土地主),那艰辛是常人难以想像的。贫困和政治上的歧视没有压垮她,在外婆的支持下,她初中毕业后考入省城中专--合肥医校学医(那年母亲所念的中校仅七人考出去,而她是唯一女生),迈出人生关键的一步。当时中专国家提供部分供给,家里己无法在经济上支持她了,全靠她低标准的供给维持着学业,苦但快乐,充满着希望。终于在五六年毕业分配到安徽省南陵县医院工作。

母亲是南陵县医院第一个由学校毕业分配来的医生,母亲终于有了自己的收入,虽然微薄但却能承担外公外婆的赡养。

母亲共生我们兄妹三人,每个相隔两年。母亲在抚养我们兄妹三人中所受的辛苦是相当大的。据我父亲说,母亲怀我六个月时侯,和父亲一起被单位派到乡镇农村巡回医疗,挺着大肚子在田埂上奔来奔去,为农民看病治病。由于过度劳累,条件太差和缺乏营养,母亲早产了。我提前近三个月来到这世上,出生在田间。据说我生下时,两眼紧闭,也不啼哭,如果不是在医疗队里,在那种条件下我是很难活过来的。其实在那种恶劣条件下,母亲也有巨大的生命危险。母亲在生老二时,正逢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家生活更是雪上添霜。爷爷外公姑姑三人都是那个时候在老家活活饿死的。经过父母努力,县里总算批了半头猪给母亲疗养身体,而那半头猪总重量只有二斤多。随后老三出生。三个小孩给母亲带来巨大欢乐的同时,也给母亲身体上、经济上和工作上都带来极大压力。由于我们三个小孩先天不足后天失养,父母只能节衣缩食,尽量保证我们成长的基本需求,为此母亲甚至卖血。

母亲一生都在为家庭辛苦,洗衣烧饭安排家庭开支,保证家庭基本生活,母亲虽然极为能干,但过度操劳,使她三十岁时头发就有白发了。

母亲分在妇产科当医生,在近二十年时间里,县医院妇产科只有两个医生,工作十分繁忙。在事业上,母亲是个强者。她熟练地进行妇产科各项手术。她替人结扎平均每例十分钟,有时为了计划生育,在农村一天一人就结扎七八十个。中间也不休息。几天之间共结扎五六百例,无一差错。母亲高超的医术使得求医者络绎不绝。母亲率先在全地区首创腹膜外剖腹产术。母亲还有一个奇特独门的绝艺,母亲曾私下告诉我们,她搭孕妇脉就能知孕妇怀的是男孩女孩,通过几百例私下实验核对无误。但母亲却不声张也不告诉别人,只是默默结累数据(当时尚无B超),做研究总结。

母亲后来担任妇产科业务和行政的领导,显示出很高的管理能力。母亲的热情、干练和刻苦赢得了同事的尊敬,获得很高威望。在她主持工作时,科室也获得省、地、县三级表彰和嘉奖。母亲走遍了全县每个大队,为众多女性解除疾病之痛苦。为此七四年母亲是全县首批晋升医师三人中的一个(三人中另一人是我父亲)。八一年母亲又是全县首批晋升主治医师七人中的一个(七人中另一人也是我父亲,此前中国中断了所有技术职称评定工作)。由于母亲的家庭出身不好,母亲过去从未获得个人嘉奖,但在她临终三天前,她与她科室同时获得省计划生育个人和集体先进的嘉奖。

母亲为人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喜打抱不平,同情弱者。不少人怕她,更多人有事喜欢找她诉说。记得医院中医药房有个女的,姓G,被她老公及老公情人欺负。G是外地人,毕业分到医院,性格懦弱,而她老公极有势力,所以她虽不堪老公打骂,但也只是哭泣,敢怒不敢言。母亲见状仗义执言,找领导,去妇联反映问题,还组织医院很多女士联名上访,控告她老公打骂女人和生活作风问题。母亲这种不怕得罪人关怀弱者的性格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但母亲从不退缩,路见不平,仍是出手相助。母亲的正义感和侠客作风我是十分佩服的。

母亲一生疾病缠身,胆石症和丝虫病折磨她一生,发起病来,十分痛苦。仅胆石症就动过两次手术。八三年十月母亲出现心口痛和呕吐,母亲认为是胆石病复发,因为年终计划生育突击工作繁忙,没有时间去检查,就忍着病痛投入到工作之中。废寝忘食,日以继夜,高强度工作终于使她在八四年元月四日倒在她工作的手术台上。在坚持完成一个农村妇女产后大出血急症手术后,母亲倒在手术台旁,剧烈疼痛让她无法站立起来。

母亲倒下了,再也无法起床了,经过检查,母亲己到胃癌晚期,这是我们难以接受的现实。在她病倒后,我们在她外套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纸,上边记载看母亲有病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看后不禁泪下。母亲拖着病身,忍着剧痛,完成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工作。纸条上记载如下(我们也拍照留作记念):

八三年一月至十一月妇产科住院部工作:

住院 1829人 生产 692人 难产 243人 出诊 38次
抢救 108次 死亡 7人 人流 799人 大月份人流 1164人
结扎 466人 上环 144人 取环 140人

(以上不含到各公社计划生育结扎人数,妇产科当时仅有三个医生。)

母亲病倒在床后,我估计她应该知道自己的病情。她是医生呀,但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忧难受,一直没有点破。仍积极配合治疗,和我们谈谈笑笑。我一月三十日从单位回家,直到母亲去世前都未回单位上班。虽然单位多次加急电报摧我,但我不忍与母亲分离,没有理会。

母亲三月二十九日病情加重,突然休克。我们急电刚刚返京的弟弟速回,弟弟乘特快三十一日下午回家。母亲在昏迷四十八小时后,见到弟弟时,眼睛奇迹地睁开了,眼珠也能随着弟弟身影而转动,其间血压,泌尿均恢复正常。晚上九时三十分我们亲爱的母亲终于停止了呼吸,安静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留恋的这个家,离开了她热爱的工作。

后来有人说,母亲为了等弟弟见上一面,才多坚持了两天。这可能正是人性的使然。其实在三月二十九日,母亲己感觉不好,她坚持不睡觉,反复对我们说:

"我不能睡,我不能睡,一睡就不会再醒来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这话果然验证了。她挽救过无数频临死亡的妇女,却不能挽救她自己。

根据母亲生前遗愿,我们将母亲安藏在外祖母身旁。

母亲一生辛苦,在子女均己长大工作,她正该好好享受之际,却匆匆离我们而去,母亲真是命苦。母亲为了我们,没有一天享受过,从小到去世都过着清贫劳累和与疾病作斗争的生活。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好不容易等到了国家政策的变更,该享福时,该我们作子女报答时,她却再也享受不到我们的孝心。

母亲太苦了,她是累死的。

我们子女三人在母亲追悼会上,为母亲写下了这段挽联:

在班上忙,在班下忙,忙了三十年
为爸爸苦,为子女苦,苦了一辈子

这是母亲一生真实的写照。

记于2006年12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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