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5日星期日

《朝华午拾:吴礼 - 数学竞赛与我》

吴礼 - 仿“朝花午拾”:数学竞赛与我

Posted by: 吴礼
Date: June 07, 2006 09:35PM

1. 初试啼声

一九七七年秋的一天,我正随班级在乡下“学农”。有人来通知说,学校要我和另一个同学马上回去,帮助举办“科技周”。

当时正值粉碎“四人帮”后“拨乱反正”,又刚刚宣布了恢复高考,正是文化学习蔚然成风之机。但是我们中学生还是在糊里糊涂混日子。虽然知道我们的命运会和哥哥姐姐们很不一样,但并不清楚该如何行动。“科技周”就是学校倡立学习风气的举措之一。

回校后,除了帮助设立一些展示外,我也参加了科技周的一些活动。其中之一就是一个几校联合的数学竞赛:在30分种内完成100道题目(当然是简单的了)。结果,我是唯一得满分的。答卷被贴在大楼里展览,还在学校广播里被表扬。

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露脸”,也是我与数学竞赛结缘的开始。

第二年,我被选拔参加了区里的竞赛,却是锻羽而归。谁知接着参加高一届的区竞赛,却拿了个不错的名次,而有参加78年市竞赛的资格。

那是文革后第一次举行数学竞赛,引起的社会的高度关注。从比赛到发奖,很多高级领导和著名数学家参加讲话,报纸也连篇报道。(顺便提一下,那年的全国竞赛第一名是李骏。他从下到上,场场夺冠。后来他复旦毕业后投师丘成桐。现在是斯坦福大学教授,国内兼任长江学者,复旦客座教授。那些嘲笑少年班学员“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应该看看李骏的例子。)

市数学竞赛是热火朝天,但我却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滑铁卢。打开试卷,我唯一可夸口的是每道题都明白意思。但说到解答,则没有一题下得了手。这些题目和我以前见过的所谓“难题”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产物。吭吭哧哧挨完了那几个小时(后来知道得了不到三十分),走出考场真有找不到北的感觉。生平第一次,我怀疑自己和数学是否有缘。

事后想来,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不只是我一个。我们区里就在市竞赛中吃了“鸭蛋”:一个名次也没有。痛定思痛,区里决定在暑假办补习班,力争明年打个翻身仗。我应该是有资格参加补习的,但区里认为我在物理上更有希望(换句话说:数学上超过我的人很多),决定让我集中补习物理。但是,我心里总觉得数学更有意思。

2.春江水暖

有一天晚上,我们物理补习班下课了。在离开的路上,走过数学班教室门口时,我看见我们另一个同学走了进去。我觉得奇怪,就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里面的老师就招手要我进去。原来他们正在测验。老师给了一张卷子,叫我也做做看。我当然不会做得很好,毕竟没听过课嘛。但是后来数学班的老师却说我有空的话可以参加他们的课。我就向物理班的老师提出,条件当然是不能影响物理班的上课和作业。这样,我“脚踏两只船”,过了一个紧张的暑假,并连续到开学以后。

终于,全市竞赛开始了。79年的竞赛更为正规,数学有一试,二试,物理和化学还有实验。区里派了面包车送我们去考场,中午联系到附近的中学休息,还发面包当午饭。当年那样的待遇,大概只有少年宫的成员和欢迎外宾的MM们才享受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区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也得以参加全国数学竞赛。(那年没有全国物理竞赛。)

全国竞赛的集训是集中住在大学里,每天早,中,晚都有课。生活是很紧张,但我们孩子们整天混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特别是一日三餐,标准比家里的高出不少,更觉得象过节似的。除了上课外,我们平时的话题也离不开数学。其实相互都是竞争者,但讨论起来没有一点保留,甚至放下自己的事帮助有困难的同学也是司空见惯的。那种气氛今天想来还是令人神往。

全国竞赛也分两试,分上,下午进行。考前有个著名数学家来考场走一圈。主考者要大家作奋笔疾书状,拍些“数学家看望考生”的照片。然后,考试才正式开始。

之后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学校的支部书记来到我们教室。他先把老师叫出去嘀咕了一阵,又叫我马上到他办公室去。我莫名其妙到了那里,才知道上面来了通知,我得了个不错的名次。说了几句感谢党的培养之类的话,回到教室时,已经下课了。同学们也从上课老师那里听到了消息,大家鼓掌,我的眼泪差点就出来了。

以后就是领奖,各级表扬,等等等等。唯一值得记一笔的是若干时间后再另一个活动中见到一位数学所的科学家。他知道我名字后,说还记得批过我的卷子,说我写得很整洁,看来那些题目对我不是很难。

3. 学无止境

相信对于我们这一代的人,刚刚粉碎四人帮的那几年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代。那是我们的人生从一个轨道转到另一个的时节。对我来说,数学竞赛是那一段生活中影响最深的事。

从最实际的层次说,数学竞赛给了我免试进大学的机会,使我避开了最讨厌,也最没有把握的政治考试。但是,我的得益还远远不止这些。

竞赛和准备的过程让我认识了许多老师和同学。很多老师的敬业精神使我铭记终身。区里集训班都是暑假和夜间开课的。那些老师们在自己学校工作以外,花了大量精力为我们备课,上课。那些年,有个车贴,饭贴就很不错了。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和夫人两地分居,独自带着两个女儿住在教学大楼的两间教室里。常常我们讨论问题到晚上八九点。我们浸淫在数学中忘了饥饿并不奇怪。但是老师的两个女儿也没饭吃。这种牺牲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能体会的。在参加全国竞赛集训前,我向区里的一个老师提到,他教的一种几何解题方法我很感兴趣,但是缺了很多课,希望能补一补。原来我是想拿一份讲义的。可是老师却提出利用午休时间到我们集训的大学来给我补课。于是,在两个星期中,每天中午老师冒着烈日,骑车数公里到我的宿舍来,给我讲课。好几次我都快睡着了,他还是孜孜不倦。现在想来,还是非常感动。当时我们学生的心目中,老师和神差不多,特别是集训班的老师,都是区里,市里的权威。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老师,曾诚恳地对我们说:你们都应该超过我们。因为我们当年都不是最好的学生,否则就不会当中学老师了。这种话的境界,我是很多年之后才体会得到的。其实,他们的作为也是那个时代精神的折射。

集训中结识的很多同学,也成为我多年来的宝贵财富。有一个和我水平相若,常在一起切磋。他市竞赛没拿到名次,就没有参加全国竞赛。竞赛题公布后,他随手做了一下拿给我看,得分应该是相当高。这件事对我是一帖及时的清凉剂:别以为得了名次就是最高手了,其中很多是运气。

竞赛最大的收获,是改变了我对数学,甚至整个学习过程的看法。以前总以为完成了作业,考试得了高分,就是完成任务了。基本上是对书本和老师布置的被动反应。准备竞赛中,才发现即使初等数学的知识有限,但应用中变化无穷,其中也隐含很多数学的思考方法和分析策略。而且听一些大学老师来讲课,同样的知识概念,视角却很不同,才知道“山外有山”的意境。与学校里的上课和考试不同,集训中老师的教授和真正的竞赛是没有对应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满足完成作业,必须自己想方设法发挥所有潜力。这就为今后的学习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当时我就想,我们一天花在学习上有十几个小时。如果一辈子都能如此,不是比八小时工作多做很多吗?回想起来,离开学校后虽然有各种责任和干扰没有绝对坚持,但毕竟有这个“课外学习”的概念,还是收益不浅的。

因全国竞赛到北京领奖时,我去拜访一位长辈。他送我一副字:学无止境。这幅字,我一直挂在卧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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