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6日星期一

【同学网友评《朝华》】

同学网友评《朝华》:皆谬爱过奖调侃之辞也


老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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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委文章在,光芒万丈长。 (64112)
Posted by: jxh
Date: March 09, 2007 06:32PM

立委的文章真诚坦率,不娇柔做作。文笔简单平淡,那是到了至高之后的返朴归真。他的文章读来舒畅,如同朋友和你喝酒闲话。立委写的一个个小故事,你或多或少都会觉得熟悉。但是你却写不出来,因为你或者缺少那至真的性情,或者缺少那良好的记忆,或者缺少那文笔,又或者干脆就缺少那回头瞧瞧的guts。

除了欣赏立委的流畅文笔之外,我们看到了立委(或者文章中的立委)的生活足迹,看到了他生活中美好的或者不一定美好却十分有趣的故事,看到了他自己的思想感情。

我们要感谢立委珍惜立委学习立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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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动人! (23226)
Posted by: 吴礼

虽然是轻描淡写(不排除有隐瞒的可能),还是十分传神。老李不仅是多情种子,而且也很得人缘。只是可惜天生丽质不自知,错过了种种因缘。虽是可惜当初没有冒险一求,却也是大环境使然,非人力所能敌。

不过,人生的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今天的李嫂,想必也是书香门第,才貌出群,比仙女而过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生活的公平又在更大尺度上实现了。

我常想,古人说人生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我们现代人,这第三条恐怕很多人没有经过(不是没有甘雨,而是没有久旱)。其余三条,其实就是爱情,事业,人际关系。我们人生历程中,在这三条上都有得意的时候。经常想想这些,其实在客观上是不是稳拿都没有关系了,我们已经是没有白过这一生。“朝华午拾”作了好榜样。向立委学习!

看“朝华午拾”才会爱网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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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杯中酒,怀旧的小资在中年之后"

所有跟贴·加跟贴·新语丝读书论坛
送交者: Latino2 (脚池调侃大师,尤擅YT和信天游)于 2006-3-31, 10:11:56:

回答: 好看。另外那几篇也读了。 由 Latino2 于 2006-3-31, 09:32:43:

俺还是喜欢小立委用这种"委委道来"的记实风格,夹叙夹议, 就差YT。


朝华午拾杯中酒,怀旧的小资在中年之后;
铭心的爱情有没有? 快快招来樱花还满枝头。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 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
当年教过的学生中,是否有人还向你招着手?

Posted by: Latino2
Date: July 09, 2007 07:13AM

从孟村抽取自由, 从展览抽取温湿, ...... 从世界语抽取爱情
给立委一支吸管, 他能抽取整个世界

(均出自朝华午拾 一是讲立委和印度MM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 二是立委中学时的不轨行为)

唧唧复唧唧,立委掐小鸡。只见说妇词,不见讲温湿。。。。。。

副总五井高潮涌, 立委招花学妹多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立委的仙女芒果的饭

泡七仙女,擒孟村姑,立委采朝花

油菜田里人儿笑, 笑开了皖南的春天,立委领上幸福路, 小芳的日子比蜜甜

写完了出个合集, 书名名"岁月情怀"; 小立委在水牛城签名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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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mirror

写文字的“嗜好”也有遗传么。看过您父亲的文章,颇有感慨。家母也留下了一份自传。但是远不如您家父那样“轰轰烈烈”。更多的是无法写出来的。与其讲是隐私和秘密,不如讲是文才不够。

谁无过去?谁不风流?不错。但能拿出台面来的并不多。不能奢望可以看到,但能看到也是种“福分”。私小说曾经流行过。李兄的文字作为“私小说”看,也未尝不可。

镜某认为,私小说形式不必太讲究“隐私”。李兄的这片,也算是恰到好处了吧。

“旨在与亲友包括本池新老朋友分享人生经历”好。这是什么精神?以中加的交情,除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之外,大约没有别的词汇可以表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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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carmen
日期: May 19, 2007 05:34PM


其实,我们都走在路上,一路看风景的心态各异,看到的风景也千差万别。立委的文字,
也给我这种感觉,他把一路上自己制造的风景展示出来,于是我们不用翻山越岭地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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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大声叫好说不过去。好好好!
Posted by: wanglaowu
Date: December 05, 2006 08:11AM

学院路,宽街,大北窑,建国门,这些地名让我想念第二故乡。立委的故事也让我想起自己的经历,颇有共鸣。

照片尤其好,立委的诗也好,没有哪个新娘不会被打动。

不知道该怎么夸,就叫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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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朝华午拾:牵手》
Posted by: 飞鹰 (-)
Date: December 19, 2006 12:04AM


很美的爱情故事,平淡中见真情。读来如品陈年老酿,令人回味。

卸去浮华,才见真情。我也比较喜欢不加修饰的故事,娓娓道来,容易拨动人灵魂深处沉睡的某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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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dmeat:

请问这些散文有合集出书吗?
有的话打算去买一本

我更倾向于纯文字的东西, 比如我倾向于看一段描述一间别墅的文字,多于看这间别墅的照片。

把文字舞弄得比照片还生动,这就是你们文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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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和随笔式回忆很不同
Posted by: zzz

回忆录应尽力还原历史事实,要尽可能校对资料
而随想在于记忆与感受
记忆与感受可能不尽准确
但却更影响人
虽不尽准确或与事实细节可能有出入
但从小都如此记忆和感受,
反而比事实更影响人
记忆中的真实是高于事实的真实

在网上《海归论坛》看到有人说:

抓住某个记忆瞬间,给予永恒的文字(还不是文艺)体现。 --"朝华午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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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同学的评论:

我早已登陆过你的blog,很为你的文笔和记忆力喝彩,你不做个文学家也真可惜,难得咱们这把年纪了,你仍能激情依旧,真令我佩服。

我把你的blog推荐给ZF看,ZF说还从来不知道你的文笔如此好。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就激情四射,爱写东西。F说看来是我更了解你。你还记得你在语言所大会上所作的“发言”吗?一个是“好了歌”,一个是关于自由的寓言。这两个发言给语言所的老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shi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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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委,

多谢你的文章。你的文笔好棒,经历以及精力更是过人。

shijie 是你师姐自然对你有所了解。LL、ZF 可是让你给“糊弄”住了。 当年和LL们在你那机房玩游戏时,还真的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手。否则,游戏玩累了,更可一边欣赏大作,一边gossip你一番,不是吗?

立委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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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 and I were amazed at how well you write, not just your command of
language but also the wealth of your experience, the reflections, memories and those treasured moments in life...

Your 朝华午拾is a brilliant effort in capturing those indelible
memories of the fleeing moments. They are a pleasure to read.

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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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了几段,很精彩。我原来只知道你写过小说,没拜读过。现在才开始领略了你的文采。忽然觉得你后半生其实可以再多花一点时间写写作,不然就可惜了上天给的这份文才。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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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同学的评论:

LCM:

liwei说我是情圣,其实真正的情圣应该是他.如果liwei早出身一个世纪,<家>,<春>,<秋>就不是巴金写了,而是liwei写的.他最喜欢写小说给女生看,我只不过喜欢和XY一起逛菱湖公园而已.

GXY:

liwei早投胎一个世纪,在他家祖上还是个大家族的年代,肯定是贾宝玉第二。见一个女孩爱一个女孩。但不是中山狼,而是宝玉似的YY。

ZJ:

你的博客故事我都看了,写得率真、轻松、幽默,真不错!你对班上同学的描述也很有趣准确,希望能常看到你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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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语朋友的评论:

[ 其实不漂亮 ] - 2006.04.18, Anta?tagmeze 08:09

我是昆明大会上的山西女孩,现在德国! Lest av [ 82 ]
您的文章唤醒了我往事回忆。

[ 逐篇浏览过-恩 ] - 2006.04.18, Anta?tagmeze 00:43

★ 很长久的时间没有读到过象liwei1999这样精彩 高质量 洋洋洒洒的文章了 Lest av [ 61 ]
啧~...

转帖:世界语者,心有灵犀 (141)

世界语者,心有灵犀

每当我看到你的文章的时候,我就想起80年代初我自己的那股世界语的热情。真是跟你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诗自然会激起许多几乎有类似道路走过来的人们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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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委日志》
《立委:朝华午拾》目录

【立委:我写《朝华》】

我写《朝华》- 与师姐笔谈实录
Posted by: 立委 (-)
Date: March 12, 2007 12:57PM

立委 says: (下午10:32:03)
你说20年前的故事,还不能真实去写?
隐私是跟时间负相关的。
我是觉得人的一生就跟一场梦一样
如果记录一下
至少把生活定格了一下

师姐 says: (下午10:35:35)
很多事情像流水,人的一生不能两次踏进一条相同的河流

很多事情是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的,尤其是最珍贵的记忆
是不跟别人分享的

立委 says: (下午10:38:05)
我以前曾经写道:

我们这个年纪已经过了炫耀的阶段。

随心随性,管它酸不酸,自娱娱人而已。对于怕酸的,不能被娱的受众说声抱歉,你上当已经不止一回,应该看清立委的本质了,高抬贵手,不要点击就好了。

我写《朝华》的起因是跟家人分享,特别是我的老爸,让他知道我的生活、痛苦和喜乐。后来也跟谈得来的朋友分享。

从来没有刻意拔高或虚饰,但我知道,没有绝对的真实。所谓真实,也只是我记忆中的真实,而记忆肯定有不可靠之处。

人生苦短,连文字都没有,感觉有点白活了一样。也不是刻意去写。想到了就记录下来,怕以后真老了,就记不得了。

前些时候谈肉体和灵魂,我就想,什么是永存的东西。还没有想透。但是,至少人有思想、感性和回忆,如果诉诸文字,好像就把某种形而上的东西固化和外化出来。尽管不能不朽,却至少并不一定会随肉体的死亡而死亡。所以,古人说,文章千古事。我倒没想千古那么远,但是,与亲友分享,似乎亦是人生一乐。

师姐 says: (下午10:39:21)
你的真实,是你自己感受的真实,并不一定是客观的真实

立委 says: (下午10:39:40)
我知道。
其实客观真实不一定有价值,除了写史以外。 而感受的真实才有文学

师姐 says: (下午10:40:13)
所以我说你不做文学家真是可惜了
真正的文学家是敢于亮出灵魂深处的东西的,比如卢梭

立委 says: (下午10:41:03)
他的也不是客观真实

师姐 says: (下午10:41:21)
自己内心认为的真实

立委 says: (下午10:41:28)
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勇气可嘉
从现在来看
那种暴露和坦诚并非绝唱

师姐 says: (下午10:42:34)
解救了别人,伤害了自己

立委 says: (下午10:43:56)
你知道,我已经尽力真实,
如果遇到无法真实描述的
我宁肯不写
也不刻意为虚
有些事大概要等到退休以后才有勇气

师姐 says: (下午10:45:05)
我相信你写的都是真实的

立委 says: (下午10:45:05)
现在选择写出来的就是真实,不但求得心安
而且也想给人启发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用这种独特的方式
跟我爸爸
我家人
还有亲密好友
比如你,JJ等
爱护、关心、有缘结识的
有一个交流

立委 says: (下午10:48:17)
我想,我如果不这样,平时的谈话,回家探亲
还有其他社交应酬
都不可能这么深入
分开太久
人常常是这样

立委 says: (下午10:50:17)
你说的对
确实有一些太过珍贵、太过敏感、太过微妙的,无法分享
可是还有更多的,是需要也可能分享的
但是很多人匆忙一辈子
就找不到一个机会或者方式

师姐 says: (下午10:53:22)
这的确是一种很好的交流方式

立委 says: (下午10:53:23)
我说过
我只在乎我爱的和爱我的
广义的"爱"
引用后记:人生如梦,转眼成空。经过时间的过滤,剩下来的只是回忆而已,而且是残缺的。抓住这些残片,不为自救,也不为救人,只为在跟命运的挣扎中,留下一些浪花,聊以慰藉我爱的和爱我的。

师姐 says: (下午10:53:43)
既如此,就莫管别人闲话,继续写下去。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立委 says: (下午11:03:25)
我写《朝华》,影响还是很大的
我老爸开始写回忆录
让我们更多了解他这一辈子

师姐 says: (下午11:03:59)
你老爸退休了吗?

立委 says: (下午11:04:08)
70了
半退休
上班半天
他乐意

立委 says: (下午11:04:53)
每次读到60年荒年
我姑姑(爸爸妹妹)的生离死别,我就忍不住要哭

师姐 says: (下午11:05:21)
去年大陆出了一本书《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现在被禁了,我也没有看到
你家也可以写一本

立委 says: (下午11:06:09)
我爸爸这辈子不怎么能开怀的笑
尽管性情很好

师姐 says: (下午11:06:45)
他所经历的那个年代怎能开怀?

立委 says: (下午11:08:04)
所以到了晚年
我最大心愿就是让他安享

立委 says: (下午11:08:42)
他觉得生活充实
尽管我好几年才回去一次
每次都来去匆匆
但他觉得我每天都在身边
他有这样的感受
我很高兴

师姐 says: (下午11:10:36)
儿女有成就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安慰

立委 says: (下午11:10:41)
我想我老了
我也会对女儿的生活任何细节都感兴趣
愿意介入

立委 says: (下午11:12:08)
晚安

师姐 says: (下午11:12:32)
晚安


[立委后记]

世界上的事情,多数都是循规蹈矩的常规。人一辈子也大多如此。不过,老帮菜回头看自己的足迹,常规的部分容易忽视,传奇的部分就凸现出来。凡传奇,就不可信。可是能够有启示的,往往是传奇,而不是常规。《朝华午拾》就是传奇。有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比如,8年内从政府拿到1000万,从投资人拿到1100万的成就,不说绝无仅有,也极罕见吧。可它发生了,就在我身上。

再如,老哥九岁当司令造反的事情,我是记得的,可是在我《朝华午拾:永做毛主席的红小兵》http://www.starlakeporch.net/bbs/read.php?45,18443 初稿中,我一算岁数,觉得不可能,就含糊地写“我哥哥是我们二年级的代表,革命组织发起人之一”,后来跟老爸老哥核实,确实是司令,后面有个四年级的军师辅佐。根据老爸的记述,我家1965(我5周岁,6虚岁)年下乡,因为乡下没有幼儿园,我从幼儿园中班,直接插班进入小学一年级,跟我哥哥同班,上了两个月,居然跟班升学到二年级(本来打算留在一年级,可老师说我能跟上)。66年我们在二年级,其间有停学闹革命,匕首小分队就是在停学时期成立的。造反应该在66年,因为67年我家就离开那个小镇回县城了。

还有老哥中学入党,也极其罕见。中学入党是我们家一件大事,我记得比较清楚。这在我们县城的历史上也少见。当时,中学党支部推荐后,最后批准是县委专门开会讨论。讨论前我家有些紧张,怕我家的家庭成分不是贫下中农(我家是小土地出租),会影响我哥的入党。县委会的熟人在讨论批准后还来我家报喜讯。在当时,这是巨大的荣耀。记忆可能有误,但主线是不会错的。不但中学入党了(当时全县共有两位中学生入党),在高中阶段,县团委人力不够,还抽调我哥哥下乡检查工作(好像是团工作年度检查)一个月,每到一处,区和公社的干部对县里派来的干部必恭必敬,为的是希望我哥写的年度报告对他们的政绩有好评。

立委名言:
你可以说我不美,你不可以说我心灵不美;
你可以说我心灵不美,你不可以说我文字不美。

《立委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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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创业之路》

《立委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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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 - 创业之路

作者:立委

1996年11月来到B城,发现自己是公司的第二号员工。第一号是一位富有经验的瑞典籍的软件工程师,为人朴实,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印度女老板是大学教授,很有修养和风度,待人热情和气。当时正赶上美国网络热潮,股市狂涨,高科技项目成为宠儿。网络泡沫最盛的时候,总使我想起国内的大跃进。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各种概念型公司如雨后春笋,只要有个主意,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就有可能弄到钱。然后就是大把地烧钱,不需要有真正意义上的产品,不需要顾客,也不需要盈利,只要你能吸引眼球,在这个所谓注意力经济的年代,你就被认为有了潜力,在风险投资家精心策划的媒体抄作后,股票上市就会身价百倍。在这样的美国式大跃进的环境下,一个项目如果确实有点技术含量和后劲,就更加被追捧,跟我们自然语言技术有关联的askjeeves.com 的迅速窜红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AskJeeves声称可以回答用户用英语提问的各种问题,IPO后股票一路上扬,成为大红大紫的华尔街宠儿。我认真研究了他们的做法,发现他们技术含量并不高,只用了一点粗浅的自然语言技术,对英语问句做自动分析,而网络文本是大头,那方面基本没有自然语言的应用。他们的聪明之处是以不变应万变,把千变万化的用户问句归类到相关的预先设置好的问题模板,再由用户点击选择,这样就保证了对用户问题的确认。至于答案,他们采用人海战术,雇佣了几百个分析员,收集常见问题和热点,更新问题模板,手工录入存在答案的链接。AskJeeves的成功为自然语言技术扬了名,为我们后来者开辟了道路。

当年我们运用自然语言和信息提取技术,研制了一个自然语言问答系统的雏形(prototype),在美国国家标准局比赛中获奖。该系统可以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谁是1995年物理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哪一年加入联合国”,等等。这一新的研究开发方向,被广泛认为是下一代智能搜索引擎的希望所在,在工业界和投资界引起狂热。当时我们想注册一个跟ask/question有关的域名,凡是我们能想到的,比如 answer.com, exact-answer.com, this-is-answer.com, 1-800-question.com, etc. 几乎全部被人抢先注册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寻找风险投资不仅是诱惑,而是势在必行。

老板联系上一位华尔街投资家。这层关系刚接通,老板就让我尽快给这位投资家提供我们系统的架构图和系统简介。我手头有一张为了写政府项目最后报告而准备的架构图,前后修改了不下十遍了。可是,投资人不是技术人员,所以我必须做进一步修饰,深入浅出,力图给人一种技术艰深,而用途广泛的印象。我的苦心没有白费,我早上送出材料,中午就收到回音,请我们尽速去纽约面谈投资合作事宜。后来,投资人告诉我们,这是他见到的最激动人心的项目之一,我画的那张架构图,经过他们进一步润饰,后来在华尔街投资人中间反响很大,被誉为 million-dollar slide,我们后来的主要投资人跟我说:“I love it, I just love it”。一幅好的图画胜过文字千行,我是亲身经历了这种威力。

于是,老板跟我动身去华尔街,拜访Park Ave豪华公寓的主人,我们的投资联络人。这位投资人早年是物理博士出身,自称其师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他现在是华尔街的亿万富翁,已经成功地把30家左右的创业公司推向IPO,早已赚得钵满盆盈。Park Ave. 是纽约华尔街不远处的著名高档住宅区,濒临中央公园,这条街上住满了银行家和金融大亨,也有一些影视娱乐出版界的名人。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亿万富翁的家,这个家占据了一层楼,从外面看并不很起眼。内部却极尽奢华,到处点缀着艺术收藏品。有两个佣人在默默收拾和擦洗。女主人很热情,招呼我们坐下,让佣人给我们预备早餐,她告诉我们她丈夫每天看材料,谈项目,总是工作到后半夜,现在尚未起床。餐后,投资家已经起来了,出来跟我们握手寒暄,留下一些需要我们填写背景资料的表格。他自己却走进房间,去做他每日必做的半小时晨
功,念经似的朗朗有声。我不懂这是什么功,还是什么宗教仪式,只是觉得有点滑稽,不过在他这样紧、张惊险的生涯里,这样的晨功应该是有益的精神调剂。

他后来跟我们谈了两个小时,可以看出在见我们前,他已经做了一些专业背景调研,问了一些技术问题,特别要求我们详述我们的技术和AskJeeves技术的异同。当他确认了他原先的猜想,AskJeeves 的技术含量只相当于我们所做的一个部分以后,当即拍板,由他个人先给天使基金100万(所谓天使投资是风险投资的最早期,天使投资家冒险最大,但投资得当,回报也最高),三个月后帮助我们寻找第一期投资。他对我们信心十足,说是他经手的公司之中第二个最有希望的(此前他还有一家特别中意的公司,跟AskJeeves类似,早已红透半边天)。

拿到天使基金的这三个月,我们做了两件大事,首先是把我们的系统和PDA无线连接上,这样就可以现场展示通过象手机一样的PDA向系统用英语提问,并立即得到系统的答复,这在当时对于投资人有震撼性的效果。另一项工作,是跟天使投资人紧密合作,数月磨一剑,精益求精,撰写设想如何赚钱的生意计划书(business plan),并在此基础上制作寻找投资的幻灯片。要想给投资人好印象,开始阶段用文字是没有用的,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兴致研究什么深奥的技术。所以,幻灯片要做得明白易懂,图示要简洁有力,需要有广告式的夸张,要的就是wow的效果。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在夸张,推销自己,所以,投资人已经习惯对听到的夸张之词本能地打个折扣。对于不熟此道的技术人员,即便手头有很好的项目,不能有效地推销自己,也很难引起注意。我们很幸运,一开始就找到了独具慧眼,又
谙熟华尔街之道的天使投资人。

三个月后,二闯华尔街。我身背一个死沉的膝式电脑,随时准备现场展示我们的问答系统,老板口才很好,负责向投资家利用幻灯片介绍我们的技术和商业前景。天使投资人不放心,要求老板事先多次演练,确保最佳效果。我也几乎一夜没睡,测试系统。说句老实话,我对现场演示很担心,因为当时的系统对于任意的一个问题,即便档案里面有答案,也只有70%左右的机会可以找出来。这个压力很大,因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投资人相信的是直觉,一旦测试失败,再怎么解释也很难挽回印象。何况他们也少有耐心,一般也就测试两三个问题,基本上是一锤子买卖。因为无法预料他们会测试什么问题,所以实际上只能听天由命。我就是这样胆战心惊地走进华尔街投资公司的大门。到系统演示时,我先介绍我们的资料库存的是以前的新闻存档,并演示了一个预先测试过的问题和系统答案。投资商中有一个看到我们的新闻存档包含有尼克松访华事件,于是提问道:“When did Mao meet Nixon?”,我录入问题后,系统立即显示如下答案和文句:

Answer: February 21, 1972
On February 21, 1972, President Nixon went to China to meet with Communist Party Chairman Mao Zedong and hold discussions with PRC Premier Zhou Enlai.

投资人的震惊可想而知,他们知道 Yahoo 和 Google 是无能为力的,就是AskJeeves也只能显示比较准确的链接,难以给出精确答案。我们趁热打铁,把 PDA 拿出来,请他们自己现场输入问题,通过无线连接我们在水牛城的服务器,其中一个问题是 “how to make chocolate chip cookie?” 这个问题其实超出了系统设计的范围,因为所问不是时间、地点、人名和机构名之类的实体,而是一种方法和配方,在自然语言中的表述形式往往很长,难以把握。幸运的是,存档里面刚好有一段提到制造巧克力cookie的技巧,系统因为无法断定什么是答案,就干脆把最相关的那个段落给提取出来,居然获得喝彩。

过了这一关,投资人的胃口已经给吊起来了,我们掌握了讨价还价的主动权。当然还要经过一系列手续,包括所谓 due diligence, 由投资人聘请资深专业人士对我们的技术做出鉴定,以减少投资失误。然后是双方律师的很烦琐的 paper work,最后终于达成协议,成功引进10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

鉴于我对公司技术发展和资金引进的贡献,老板在引入风险投资前夕任命我为研究开发副总裁,就这样我阴错阳差成为公司第一位,也是在位最久的高级主管。这是我三年前来美创业时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记于2006年六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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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水牛风云》

《立委日志》
《立委:朝华午拾》目录
立委《我的世界语国》入《世运人物志》

朝华午拾 - 我的世界语国(五): 水牛风云

作者:立委

纽约州水牛城是我来美奋斗挣扎了八年的地方,我的世界语国也经历了许多的风雨起伏。

我是在美国网络热潮中来到这家创业公司的(见《朝华午拾-创业之路》)。在世纪末网络泡沫破灭之前,我协助老板获得了10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钱一下多得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老板决定停薪留职,不再承担她的大学教授责任,来到公司当任全职CEO。开始的 executives 就老板和我两个人。我们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开发自然语言技术支持的新一代问答系统。

跟钱同时进来的是压力。如果我们无能快速组建团队,老板对投资人就无法交代。扩员的压力很大,我和老板漫天做招工广告,每当发现一个合适对象,并成功招纳,就相互祝贺。如果有一周一个也没有招到,就有挫折感。

当时的气氛跟中国大跃进类似,理性被压抑,冒进被称颂。投资人来视察时,得知我们新的办公楼还在接洽,旧的办公室太过拥挤,难以适应迅速扩张的需求,竟然提议两班倒,“人停机不停”。我们明知科研和开发不是靠“革命热情”和人海战术就可以飞跃的,但是在当时的那种气氛下,也没有办法跟投资人说清这个道理。作为经理,我只好因势利导,每个周末以身作则,来公司加班,并鼓励员工至少周末加班一天。平时每天晚上六点半左右我出去买各式快餐,好像大跃进吃公共食堂的样子,为届时还在办公室的员工提供免费晚餐。

董事会要求我们尽快从当时的五六个员工至少扩充到50-60人的规模。我作为第一位副总,被赋予为我的研究开发组招工扩员20-30人的任务。我的组需要三类人才,一是研究科学家,要懂机器学习算法,跟踪最新学术动态,二是软件工程师,能够开发和优化 real life 软件模块,三是语言学家,可以编制和维护机器语法和词典等软件资源。前两类人比较紧缺,语言学家相对好办。我先从加拿大招来两名语言学家,又在德国招来一名,加上一名中国籍女博士,组建了一支语言学博士队伍。董事会还嫌我们扩张速度不够,不能符合他们的大跃进要求。我们于是实施员工引荐的奖励办法,非经理的员工推荐一人,一旦受聘,可得一千美元奖金。作为经理,内举不避亲,我着手在我的两个社会圈子,华人和世界语朋友中,继续扩招。华人圈子主要是中国的留学生和新移民,前后招进10名。其中多是先跟我做暑假实习生(interns),然后留下来成为正式员工。他们多还没有毕业,也没有北美工作经验,需要留在水牛城继续学业,能够来到公司一边工作,一边完成学位对他们是绝好的选择(水牛城工作机会很有限,我们公司被认为是比较理想的所在)。老板对中国学生印象很好,认为他们比印度同学更加踏实能干,所以对我偏向在华人留学生中招员表示支持。

世界语圈子里,我跟加拿大世界语协会主席P先生认识多年,他的博士已经念了七年多了,因为毕业即失业的压力,一直在系里耗着不毕业。我于是去信请他来面试,邀请他加盟我的研究开发组。他询问待遇如何,我告诉他如果被录用,比他现在的 sessional instructor 的工资高出两三倍,他自然喜出望外。拿到 offer 以后,他和他的世界语太太欢天喜地,开车从西海岸沿一号公路横穿加拿大,经多伦多一路开车到水牛城报到。由于他的到来,水牛城成为世界语俱乐部的新据点,来自邻城多伦多和 Rochester 的世界语朋友,也纷纷来他的公寓聚会,我的世界语圈子也随之扩大了。

早在温哥华念博士时期,我就认识了P先生。其实他可以算我的师兄,在我进入语言学系前他就在我系读博士,到我去的时候,他转到邻城的另一所大学继续他漫长的博士生涯。我们在地区性的语言学会议和世界语会议上都见过面,他给我的印象是比较典型(stereotyped)的语言学家,有点迂腐,善于做田野工作,detail-oriented,懂得很多门外语,适合当秘书或编辑。我觉得经过培训,他可以胜任机器词典语法的编制维护任务。我离开温哥华前,和他也有一些个人交往,一次开北美语言学会的时候,曾在他家留宿。还有一次开北美西北地区世界语会议以后,我搭乘他的车回温哥华。一路上,他和太太两个兴奋异常,用世界语高谈阔论,突然发现汽车没油了。半夜三更,我们被困在高速公路旁边。当时我们是学生,为省钱都没有加入汽车协会(CAA),所以也无法向CAA求援。P先生后来硬是步行到下一个高速出口边的汽油站,请求好心人帮忙送来一管汽油,我们才得以平安回家。

P先生是在欧洲参加世界语大会时认识太太的。太太是当地的世界语积极分子,跟前夫离异后带着女儿生活。她性格爽朗,滔滔不绝,说话爱夸张,表情丰富。谈起她和P的相识相爱,总是眉飞色舞。她把丈夫看得很高很大,现在丈夫博士还没有答辩就找到了工作,经济一下子翻身了,她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为了表达对我举荐和接纳的感激,她自己绘画,制作一批手工艺卡片送给我的太太,还赠送我一本柴门霍夫传记,扉页写满了对我的溢美之词。

P先生来后,工作按部就班,倒也兢兢业业,但跟现有的几位语言学家相比,也并不突出。我们只做英语,他的外语专长也无法表现。他也不大懂公司文化中的个人表现和隐形的加班要求,总是按时上下班。也难怪,他和太太有很多世界语协会的杂务,编辑加拿大世界语协会通讯,发展会员等等。看的出来,他们满意现状,很 enjoy 目前的生活。我心内认同这样的劳逸结合的生活方式,但自己不得不过另一种生活:每天天很晚才回家,周末总是加班,难得有时间陪孩子和太太。

有一次跟P聊天,我提到想把同样是世界语者的资深D博士招来,可是联系不上,P先生说可以在世界语朋友中查询他的下落。过了两一个月,他兴冲冲告诉我联络上了,说D博士目前在一家社区学院担任临时讲师。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一拍即合,邀请他前来面试。D博士曾经是我的"上司"(见《朝华午拾-我的世界语国(四): 欧洲之行》):当年在荷兰公司以世界语为媒介语的机器翻译项目DLT中,他负责指导和审查我承包的汉语形式语法。我想,作为资深语言学博士,又跟我一样实际从事过多年的机器翻译工作,他也许可以帮助我指导这个越来越大的团队。

面试并不顺利。D博士年岁较大,反应有点迟钝,我也感觉有些失望,至少他不象是个 group leader 的人才。不过,心里想,他也许经历的挫折较多,至少经验是有的,作为一个 team member,想必没有问题。老板跟我说,D很老实,但是不象是个能干的人,不主张招。不过,如果我觉得能用上,还是由我定。我咬咬牙,还是招了,但没有给资深人士待遇,年薪跟其他语言学家拉平。尽管如此,对于D博士,这无疑是自荷兰公司工作后的多年漂流生涯以来的最好工作。他和他的世界语太太也是欢天喜地来到水牛城,而且来了不久就买了房子,俨然要在水牛城扎根。后来得知,D博士的母亲听到儿子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的喜讯,决定提前把家产划给他,资助他在房价便宜的水牛城置办房产。

说到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语言学家供过于求的北美劳务市场。在西方,有很多冷门专业不断制造着社会不需要的人才,这些专业的大部分博士毕业即失业。冷门专业包括我们从小迷信其威力的数学和物理,我主修的语言学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专业的博士生除了谋求教授职务,在社会上很少有需要其专门技能的岗位。可是教授职位毕竟很有限,往往一个职位出来,就有上百个博士和博士后申请,对于不是一流大学的博士,求教职简直比登天还难。拿语言学来说,就我所知,甚至MIT的博士,也常常需要经过两三轮清贫的博士后中转(博士后是真正的学术“苦力”,一年两万左右薪水,经济上比餐馆打工强不了多少),运气好的最后可能找到一个二流或三流大学的教职。

这就是我所学的可怜的语言学的现实,好在我的研究方向跟电脑有关,运气稍好。可是很多我的同学终身潦倒落魄。少数头脑灵活的丢掉专业转行去干别的,更多的人不能适应社会的需要,只好在大学做临时讲师(sessional instructor,僧多粥少,这种工资很低的临时工也很难找),或者接点翻译或编辑的零活,勉强糊口。别小瞧这些语言学博士,他们尽管没有多少创造性,棱角也早已磨圆了,可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多数都会五六种外语,会十几种外语的也不在少数。我的世界语朋友P先生和D博士就是他们的代表。这些落魄而清高的语言学博士,囊中羞涩,在北美很难得到女士的垂青。可是在前共产主义的东欧,借助世界语的特殊场合,却可能喜结良缘。D博士在荷兰公司的项目完结以后,辗转东欧各国,教授了几年英语,同时投身当地世界语运动。回美国的时候,跟P先生一样,带回来一个世界语者太太。

我们在语言学家中大量招工的行动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当时,我们的几个竞争对手包括AnswerLogic.com 也一样到语言学家中招工,形成了一道社会风景。我们这些活动经过《华尔街日报》题为"No Longer Just Eggheads, Linguists Leap to the Net"的采访报道后,在社会上和语言学界引起强烈反响(甚至中文报纸《世界日报》也编译了华尔街日报的报道),一时间似乎为语言学家开辟了一条新路。作为参与者,我为自己能够帮助同行创造就业机会感到欣慰和自豪。在公司内部,尽管由于劳务市场的供需影响,语言学家作为 knowledge engineers,比同等学历的软件工程师工资要低,我还是尽量为他们谋求高于市场价格的待遇。一时间,公司仿佛成为语言学家的天堂。

然而,好景不长。D博士差不多是我们疯狂扩招的最后一个了。世纪末,网络泡沫终于破灭,Nasdaq 科技股市场一落千丈,投资人变得异常挑剔和谨慎。AnswerLogic 拿钱比我们早,烧得比我们快,轰轰烈烈闹腾了不到两年,终于随着Nasdaq的坍台而销声匿迹。还有一家搞自然语言有相当年头的公司,日本投资人决定撤资,拍卖股权,公司负责人找到我们,认为我们两家的技术有很大的互补性,希望我们贱价购买,并接纳他们的技术骨干:负责人实在不忍心对技术骨干裁员。我们的另一个对手,曾经拿到三千万巨额投资,集中了世界一流科学家的 Whizbang! 也遭遇滑铁卢,投资人在烧了一千多万美元以后,决定撤资,撕毁合同,放血大拍卖:他们的所有技术,包括源程序和说明,everything must go! 价格已经降到一两百万美元,让我们不得不动心。可是我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有能力和精力消化这些技术,只好放弃这个“deal of the century”。股市垮台不到一年,几十家在我的 watch-list 中的对手,只剩下两三家,跟我们一样勉强维持,惨淡经营,朝不保夕。

我们当时还剩下约五百万投资,加上不断增长的政府项目的进项,还没有到山穷水尽。当然,投资人也可以中途撤资,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支持下去。不过,董事会决定重金引进职业经理人,我的老板只好屈居第二。新的CEO精明强干,哈佛MBA出身,此前领导过三家高科技创业公司,并成功转手出售给大公司,有不错的 track record。他的担子很重,在 high-tech 公司纷纷关张的恶劣形势下,必须带领公司闯出新路,度过难关,伺机发展。当时,问答系统的先行者 AskJeeves 盛极而衰,股票一跌千丈,董事会因此认定我们一直在开发的问答系统没有市场,指令转向开发新产品。

CEO上任以后,连续两周听我们详细介绍技术细节,比较我们的技术跟可能的竞争对手的异同,开始咨询一些外面的高参,探询新产品的路子。同时,他不动声色地考虑如何重组(re-org)公司,减少开支,轻装前进。对于高科技公司,最大的开支是人力资源,re-org 就意味着裁员。他随身总带着一个花名册,上面标有每个员工的职务和工资,他不时在上面写写划划,有的打叉,有的标上问号。最先打叉的就有D博士。这也不怪,D博士来了不久,就犯了几个低级错误,闹了不少笑话,他老朽无能的评价很快就反馈上来了。我很为难,但是知道难以保护他,他确实不上手。我至今也不明白,一个名校博士,有六年相关的实际工作经验,怎么这样不入。他也没有到老糊涂的年岁呀。

D博士自己也有所觉察,有危机感。他有点木纳,不善于迎合其他主管,觉得我是他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请我和全家做客,P先生夫妇作陪,联络感情。他的用心我很明白,可我确实无能为力,在公司正式宣布裁员名单前还必须小心保密。这次请客真让我犯难,跟太太一商量,觉得不能不给他们夫妇一个面子,但又不能让他们有错觉我有能力保护他。最后决定我一个人去,带上礼物赴宴。女主人使出全身解数,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用的餐具也很讲究,可是我没有任何胃口和心情,硬着头皮应付。气氛有点凝重,连平时爱热闹,喜欢多话的P太太,察言观色,也收敛很多。P先生夫妇转着弯子替D博士美言,我只能微笑不语,这是我在世界语国所经历过的最别扭的晚宴。

裁员计划暂缓,因为CEO和董事会还在协商多大的裁员幅度既能节省开支,支持公司开发出新产品,又不伤筋骨,保存骨干。终于,在CEO到来的第三个月,裁员指标在管理层下达,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辛苦发展的60多员工的公司,居然要砍掉一半。这下不但D博士保不住,连P博士(P先生当时已经答辩,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正春风得意)也必须走人。由老板和天使投资人任命的四个年轻副总,也开掉三个,甚至天使投资人的亲弟弟也不能幸免。老的VP就剩下我一个,好腾出位子让CEO引进资深经理人员,组建新的领导班子。公司的第四号员工,一个挺能干但爱抱怨的西班牙小伙子,也列入黑名单。我感到痛心,毕竟大家同舟共济,一路走过来,我说服老板和我的老搭档、瑞典籍的第一号员工一起去跟CEO说情,还是没有成功。CEO跟我说:I know it's a great pain, especially for those you have worked with for long. But we all want the comnpany to succeed and this is the only way to survive this tough time. I have done
this numerous times, believe me, it works. 说的是老实话,可是作为经理,要开掉自己亲手招来的员工,是什么滋味:job 是员工的命根子,你不能把人送上天堂,转手又打入地狱。

煎熬不止这些。我保护华人员工的私心也受到挑战。经过多轮内部讨价还价,最后决定10名华人员工必须裁掉两位。大家乡里乡亲,砸人饭碗的事情怎么忍心去做。就在这个当口,我两年前招进来的中小学同学C博士跟我谈起,他由于个人原因,已经决定海龟(后来应聘招标成为名校的博导和正教授,事业一片光明),但是不想在裁员风潮中辞职,怕人误会是表现不佳,不得不离开。我心内暗喜,他的离开至少救了一位。我说,你不用当心,我们可以安排你在裁员风潮过后离开,而且公司会为他饯行,表彰他两年来的贡献。还剩最后一位华人员工,看样子是保不住了。我不死心,私下跟我的资深助手一起,沟通CEO刚招进来的资深工程副总,说服他工程组需要一位我们研发组出身的既懂技术又懂工程的人,作为两个组的桥梁,这样在新产品开发中可以加速技术转移。说的也是实情,但一切在于权衡。副总新到,对我们老人有所依仗,现在CEO把工程组裁员重组和产品开发的任务交给他,他多方权衡,终于接受我们的方案,接纳了我们推举的人,使我松了口气,总算保全了华人员工。

在大裁员的那一周,我整夜整夜失眠,心急如焚,茶饭不思。更加残酷的是,裁员实施当天,我作为经理,必须履行职责,跟被裁的员工个别谈话,做好善后。不管怎样小心,最后还是有风波,一位被裁的白人女质量检测员,平时受过我的批评有积怨,加上看到华人员工均完好无损,扬言我们有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要到法院告我们。公司后来找人沟通,说服她私了了。我的西班牙同事,也是一个实心眼,经常打电话给我,想回到公司,可是开他的人都在台上,怎么可能。他还几次回来看我和其他老同事,跟我说对公司念念不忘,充满love-n-hate的感情。我的中国同事担心他想不开,做什么绝事,劝我躲开他。我了解他的为人,同情他的遭遇,还是一直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并在他寻找新的工作时给予强烈推荐。

回想起来,不动大手术,公司难以为继,也就没有后来的复苏,成功地开发出市场需要的产品,使得投资人愿意进一步追加二期和三期的资金。可是,我和老板毕竟是书生,没有职业经理人的“铁石心肠”,感情上很难接受裁员的残酷现实,无法面对员工的惊惶和绝望。

我不能忘记P太太听到丈夫被裁、天雷轰顶一样的反应。裁员前夕,他们夫妇正计划利用每年的假日去参加北美世界语会议,老板跟我商量,决定暂先不告诉他们裁员的消息,以免影响他们的心情。可以想见,当他们在世界语国欢度一周回来后落到深渊的感受。从我们这里出去,P博士回到加拿大担任了一段园林工人,后来好像找到一份临时秘书的工作,在某大学帮忙。D博士此后失业很久,一直找不到工作,也不知他刚买的房子怎么了结。

好久好久,裁员的阴影挥之不去。太太安慰我说:你已尽了努力,他们的工作在紧缩时确实是可有可无,无法保全。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他们本来是没有机会的,我毕竟给了他们机会,并没有因此耽误他们的其他机会。

我很佩服CEO,在随后开发新产品和技术转移过程中,跟他配合默契。但在他领导公司走向成功的路上,我总觉得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命运使我凑巧进入小公司的senior management,八年下来,我的体会是,经理,这不是我等意志薄弱者应该干的活计。

Wei Li
记于2006年独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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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水牛风云(二):用人之道

作者:立委

上次说到,上个世纪末美国也来了一场大跃进,网络狂热促使我们这样的小公司疯狂扩招。我的研发组一下子多了十几个兵,再加上七八个实习生,从未当过经理的我,一时有点手足失措。我于是抓紧培养 team leaders, 好帮助我管理这个团队。研发研发,研究开发,研究主要为完成政府项目,以便持续获得政府基金,增强我们的技术储备,而开发则是利用研究出来的技术中比较成熟的部分,直接为产品服务。研究那头比较好办,我培养了一个同胞助手,不但聪明绝顶,还有玩命三郎的劲头,只要放手让他干就行。当然,聪明人都有些倔脾气,跟其他员工会有摩擦,需要一点协调,这可是经理的正经工作,也没什么。开发这头,有一群语言学家编制机器词典和语法,属于 knowledge engineering, 大多由我手把手培训过来,我觉得到需要一个组长的时候了。

我看中了从加拿大最先招来的白人博士S。S博士年过半百,给人感觉老成中带点迂腐。跟许多语言学家一样,一辈子不得志,所以特别珍惜这份工作,埋头苦干,上手还算快。为了树立他的威信,我把自己创制的语法模板私下交给他,关起门来先培训他,然后让他去培训其他员工。有些员工对他不怎么买账,遇事请教来找我,我总是把他们转给S。心里想,不能学林彪(林彪曾经说过,他的制胜法宝是越级指挥),一定要把 management report system 建立起来。S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俨然一训练有素的经理,我松了一口气。我手头有更紧急的任务,撰写基金申请报告,设计和prototyping产品的主要features. 前者是我们部门的生命线:对于小公司,投资人是绝不会投资研究部门的。后者是我们在风险投资引入后,体现我们价值的立足点。如果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只能发 papers, 技术公司就成为空壳,不但无法向投资人和CEO交代,而且大家股票上市的美梦也无从实现。

很快,对S的各种怨声传上来。华人员工背后称他是"咸鱼"(取自"咸鱼翻身")。主要是S先生越来越严厉,可他的指示随意性很强,不能服众。他一本正经,以为管理要靠威严,并不懂得经理艺术的真谛。专业上,他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经常在细枝末节上死抠。我们组大多是博士出身,他这样的见识指挥也难。有些事情反应上来,我心里不以为然,可还是尽可能维护他。心想路子我已经趟出来了,不过是组织规模生产吗,只要不太偏向就行。

也许是人的本性吧,他越来越自做主张,跟员工声称,现在具体开发由他说了算,Wei 已经不在开发一线。我开始觉得好笑,自己暗下跟自己打趣:莫不是身边躺着一个赫鲁晓夫,象刘少奇架空老毛一样。后来,他处心积虑一步步挤开我,想让我不再过问开发。其实,他如果真能顶上去,我乐得省心。Knowledge engineering,基本方法探索出来以后,剩下的不过是匠人的活计,我是系统总设计,也无须担心一个工头能动摇我的地位。可是,他老想显示自己高明,搞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指南来,费工费时,还不出活(很多做田野工作的语言学家有这个毛病,我早年也走过弯路,有过教训的)。有些东西是需要经验和悟性的,我毕竟是过来人了,大方向还是清楚的。为照顾他的威信,我几次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予指正,希望他自己去改。没想到,他总是阳奉阴违,根本不听指挥,背后加紧动作,跑到我的老板处要权:他需要一个正式经理的头衔,而不是 de facto team leader 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并且要求老板阻止我的"瞎指挥"。给他经理头衔是我一开始就想提议公司去做的,可是目前形势下我觉得需要出手阻止他的狂妄了。老板并不糊涂,对他不放心,来跟我商量,说,怎么办。我说,他这样下去,浪费资源,我不放心,从现在开始,我慢慢把这摊接管过来,直接指挥,不需要这个经理。老板巴不得我统管一切,只要不耽误政府的研究项目就成。

再后来,又发生一系列故事,总之是跟我对着干,阻挠我把权力收回。但胳臂拧不过大腿,他蹦达了一阵,也只好逐渐消停了。只是我苦了自己,事无巨细,都要管。其间正赶上大裁员,他不识时务又背后做我的小动作。所以,在 CEO 询问我对他的工作评价时,我自然不以为然。没想到 CEO 当场就在他的名字上划了叉,CEO 正准备裁员的黑名单呢。

我回头一想,觉得不合适,S 的行为虽然让我反感,亦非经理材料,可工作还算兢兢业业,基本能力也不错,不能一棍子打死,那样太不公平。他当然不是不可替代的人才,但是比后来招来的语言学家多一些实际经验。在最后决定裁员名单的时候,senior management 同意了我的意见,留下他,分配到产品组去做产品的语言学维护,我乐得眼不见为净。他如今差不多是公司的元老员工了,至今可能不知道,他当年的行为差点砸了他的饭碗。

我后来想,S 虽然不懂滴水之恩的道理,对我个人本无恶意。不过是上进心切,错误判断形势,也还是人之常情。可是后来一个印度女员工M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真让我眼界大开。M也是我从加拿大招来的语言学家,硕士学历。她悟性不错,人也随和,但很懒散。喜怒无常,性格不稳定,可能岁数大了,单身来到异地,又有病(好像是癫痫),令人同情。她平时有事无事接近我,逐渐取得我的信任,在我把系统应用部分交给S以后,我逐渐把系统核心之一,自动 parsing 的几个语法模块交给了她,也是手把手教她怎样进一步开发维护。常常是,遇到比较复杂的 bugs, 我口述解决之道,由她去执行,倒也省心。她很得意,到处吹嘘她精通系统 inside-out, 在 S 和任何其他人试图染指这些模块时,她寸步不让,俨然是我的钦差嫡系。她租的公寓恰好在我对门,她没车,每天下班要求搭乘我的车。为此领导很不满意,说:她一个单身女子,老跟上司在一起,成何体统,你能不能避开她一点,她走路回来也就20分钟,为什么非要乘你的车?话虽这么说,面子上毕竟掰不开。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发病,摔倒在地,抽筋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早起蓬头垢面,敲门埋怨说:我夜里闹病,难道你没有听见?我问几点,她说两点左右。我告诉她,我们全家通常12点多入睡,两点正是酣睡之时,即便打雷怕也醒不了。她说,其实也没什么,这样发病也很多次了,要是有人把她扶到床上,倒碗水,慢慢缓过来就好了。所述令人同情。领导很警觉,跟我说:半夜三更,就是知道,也不能随便闯入单身女子宿舍。我说,那怎么办,难道见死不救?最后商定,如果再遇到这个情况,就给她叫911。同事都劝她,还是快点找个老公可以照顾。她倒是很开通,跟一帮男实习生打得火热,常常在酒吧泡到半夜不归。在办公室也是个活宝,跟华人女员工学汉字,把求婚广告贴在桌子上方:"孟村人氏,年方三十,未婚。"

裁员风潮停息半年后,为防公司进一步紧缩,不少员工悄悄地找出路,除了关键骨干,我乐观其成。因此,在她申请到电脑系博士生全额奖学金时,看到她欣喜若狂来传报喜讯,我由衷向她祝贺。临走前,她主动要求在我主持的每周例行会议上,总结一下工作。有意思的是,她精心挑选一些例句,然后显示两套幻灯演示,说:One is my approach, Two is Wei's approach. These are the results. 她问:Would you vote for One or Two? 大家面面相觑,静场,不好表态。她有意等待片刻,最后得意地说:I vote for One. 这真是滑稽到底的人生剧。她所谓的高明 approach, 只是在原有的框架下,针对数据做了些 fine-tuning 的工作,拿它来跟我两年前构建框架时候的粗线条来比。后来,一个女同事问她,Wei 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什么临行了,来这么一手?她回答倒很坦率:I can't help it, I just can't help it.

她离开两年,因故退学,未能完成学业,正好赶上我们刚得到一个大的政府项目,需要扩招一名计算语言学家。她于是给我和老板写信,信心十足地说,你们都知道我的能力,I am uniquely qualified for this position, 一副胜券在握的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劳工市场是买方市场,广告打出去不到一周,我就收到好几十封求职申请,比她强的人有的是。老板问我怎么看她的申请,我说,如果其他部门需要她,我没意见,反正我的部门不需要她。

2006年8月15日记

+++《朝华午拾: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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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牵手

作者:立委

常言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说的是爱情事业双双成功的人生两大赏心乐事,这正是我青年时代的写照。关于金榜题名,《朝华午拾:我的考研经历》有过记述,本篇回忆是爱情婚姻的生活实录,以此纪念与Mary携手人生二十载。

永远不能忘记1987年的腊月,那是我爱情的收获季节。元月初与 Mary 相识,旋即堕入爱河,春风得意马蹄疾,从此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见《朝华午拾:爱情自白》)。认识20天,迎来了Mary生日。我特意去前门附近著名的三宝乐点心店定制了最高级的蛋糕,小心翼翼双手捧着,从地铁转公车一路辗转运回北郊学院路上的地质大院。在我简陋的宿舍,备上水果和可乐祝贺恋人生日。我的影集里有一张珍贵留影就是那天请室友小赵为我们拍的。Mary 说,这是她一辈子最感温馨的生日,就在这天,她赠给我三张玉照作为定情物。


可乐代酒,祝贺生日和相识,满脸流溢着幸福

Mary 出身在一个比较保守传统的干部家庭。给人的印象是大家闺秀,含而不露,察言观色,保守持重,可她还是经不住我的爱情攻势。四个孩子她老大,从小就学的做家务,带弟妹(特别是那个宝贝老弟,父母上班无暇,长姐如母,一手呵护拉扯大),会照顾人。在学校她也是风云人物,不仅一路全优,区数学竞赛拿奖,还一直是宣传队长,跟老师学京剧老旦清唱,一练就是10多年,表演的李奶奶沙奶奶的节目曾上过北京电台。很多年以后,一次朋友聚会,赶上Mary兴致高,清唱一段河南豫剧,韵味十足,朋友拍案叫绝,以为她是专业出身。其实当年,文工团来招员,差点把她带走,后来由于岁数太小,身体又不好,才未成行,否则人生道路就完全不同了。


Mary 生日赠玉照作为定情物


Mary 出身在一个比较保守传统的干部家庭

我们这场恋爱谈得也够辛苦。我当年住集体宿舍,跟北大中文系出来的学弟小赵同住,多有不便。Mary 家住房也很紧,况且传统家庭,即便有空间,正式结婚前也不会留给我们私人空间。所以,我俩约会,除了影院剧场音乐厅,无处可去,常常在天寒地冻的日子,流连于公园和街头。朔风吹过,只有紧紧拥抱,长时间相吻,以忘却寒冷。

Mary 对我的感觉,更多是新奇和感动。她接触过的同学、朋友和同事多是北方人,象我这样的南方人和爱情表达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新鲜而受用。我们在中山公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问:“你在家老几?” 我故作玄虚,说:“你猜吧”。她说:“那就是老二”。我不由突口大叫:“这完了!你怎么这么神?” Mary 后来告诉我,就是这句带南方口音的“这完了”,让她觉得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感觉到我的率真,可以依靠。她坚持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腊七腊八,冻死鸡鸭。就在这冻死鸡鸭的寒冬,两个天南地北背景迥异的人相遇了,一见如故,仿佛前生命定。记得跟Mary一起看过一场美国电影《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凄美曲折的爱情,特别能感染热恋情侣,电影未完,Mary在我怀里哭成泪人一般,我也心酸难抑,暗下决心,对爱情一定要小心呵护,决不让爱人受任何委屈。电影散场,我们在公共汽车站紧紧拥抱,不愿分离,直到错过末班车。深夜的寒风中,这是我第二次叫出租送她回家,准备再一次步行回地院,可天气实在太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在胡同绕晕了几圈,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小旅馆,却吃了个闭门羹,连门也叫不开。活人总不能冻死街头吧,于是沿街而行。万籁俱寂,世界冻结了一样,大北京城毫无生气,连个人影也没有。过北海后门才看到两个哨兵模样的人在冷风中站岗。又一阵朔风袭来,一个哆嗦,突然想起美术馆附近是我世界语老朋友王艾姐妹的家。熟门熟路摸到她们家院子已经两点多了,姐妹俩睡眼惺忪问我出了什么事,听我说谈恋爱迷路了,大姐说了句“真有你的”,不再多话,安顿在屋外沙发上睡下。

每次幽会,Mary 都笑着埋怨我:“你咬人真狠,嘴唇都咬肿了,别人该看出来笑话了。”可是热吻起来很快又忘了,仿佛不使劲就不解爱。记得有一天特别冷的下午,知道 Mary 那天休假,我便早早溜出研究所,约她出来。天色阴惨,可是心里却暖洋洋的。一时无处可去,Mary 领我溜达到什刹海前,天色渐暗,湖边公园有一种梦幻般的氛围,我俩在公园冰冷的石凳上拥吻缠绵,叙述那说不尽的痴语情话。就是那天,离我们相识不到一个月,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咱们还是结婚吧”。

于是安排正式上门提亲,拜见泰山岳母二老。我对北京人的规矩不懂,可心里明白丑女婿总得见泰山,是捱不过的事儿。按照Mary的指示,买了一大筐烟酒水果点心,来到家门口,Mary 打量了一下,说:“不行,你的裤子不平整。”想起她曾提起,前不久把我的照片给爸爸妈妈看,说这是在谈的对象。妈妈很满意:妈妈总是那样,闺女满意她就满意。可爸爸什么也没说。后来撂出一句,说:这孩子够邋遢的,裤脚一长一短。我暗想泰山的眼光真毒啊,一眼看穿我懒散邋遢的本质。Mary 领我到鼓楼前一家店现买了条裤子穿上,我抽口气,壮足胆子上门拜见。我恭恭敬敬地叫声伯父伯母好。Mary 倒好,引见完自己却溜到外屋去了,晾下我一人面对二老,接受盘查。泰山大人长得有点象毛主席,微笑慈祥里面透着无尚威严。Mary 告诉我她从小就有点怕爸爸,但同时也一直以为爸爸跟天一样高远,无所不能。爸爸在部机关一辈子管理房产,是个有人求又得罪人的工作。房产处先先后后不知道撤换了多少干部,爸爸是唯一的不倒翁,除了为政清廉,谨慎处事以外,爸爸大事从不糊涂。

简单寒暄以后,岳父跟我说:“黄华以前常来我们部。他是个好领导,没有架子。” 我哼哼哈哈,没敢接茬,心想,我早已把老底告诉Mary了,我不是什么黄华的翻译官,跟他根本不认识。介绍人无心的误导怎么连老丈人也信以为真了。事到如今,越描越黑,还是保持缄默为好。还好,话题很快转开了。问些什么如今也记不得了,只是那种诚惶诚恐的感受依然清晰,大事小事都非常严肃,我紧张到出汗。我一辈子糊涂胆大,经历过很多次 interviews,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后来有个什么问题把我问住了,我正着急该怎样回答好,岳母从旁给我打了圆场:“老穆呀,我看这些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吉人天相,我在单位人缘好,结婚前后有两位同事大姐主动帮忙,借给我房子小住,提供了爱情现场,少吃了很多苦头,至今深怀感激。先是我同届师姐,因为探亲远行,临行前把她的宿舍的房门钥匙给我,说:“看你小子谈恋爱这么辛苦”,把我们从天寒地冻里面解放出来。这位师姐很有意思,虽然是南方人,却快人快语,第一次见我带 Mary 来,转身就跟我说:“你小子狗运气还不小,艳福不浅”,闹得 Mary 一个大红脸,可心里很受用(后来结婚以后,Mary 没事就上楼串门,找师姐聊天,我的老底就这样漏馅了,师姐把我当年在研究生院冒的傻气全当玩笑说事。)我们所同届就三人,师姐,还有一个同门师兄,大家同课同往,不分你我。有了师姐的房子,Mary 每日下班就直接坐班车来找我,从不间断。我总是买好晚餐在宿舍等待,每天送她赶最后一班公车从学院区回东城家里。这样早出晚归,Mary仍然很疲倦,来到宿舍,精神一放松,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不敢睡,怕误了公车回家引发家庭风暴,常常端详着她甜睡的面庞浮想联翩。这感受很象Aerosmith的歌中唱的那样: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Aerosmith)

I could stay awake just to hear you breathing,
Watch you smile while you are sleeping,
While you are far away and dreaming,
I could spend my life in this sweet surrender,
I could stay lost in this moment forever,
Where a moment spent with you is a moment I treasure,

I don't want to close my eyes, I don't want to fall asleep,
Cause I miss you baby, And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Cause even when I dream of you, the sweetest dream will never do,
I still miss you baby and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那个年代很规矩,一旦约好结婚前守住最后防线,赌的就是一种信任和意志。很多次觉得几乎坚持不下去了,全凭对自己的残忍、彼此的残忍,忍受着难以忍受的忍受,克制着无法克制的克制。回头想来,当年的执着很可笑,所谓最后防线的定义也名存实亡,唯有坚守的信念,好像牵手的承诺一样,一念千金。终于熬到春暖花开,三月十二日去东城区领了结婚证回家。有了特许证,彼此便不再忌讳,可是师姐早回来了,过了这村,没有这店,已经不再有犯规现场了。因为房子还没有搞定,其他的准备工作也还在进行,婚礼无法举行。而我们自从领了证,就心怀鬼胎。好不容易熬过几个不眠之夜,到三月十五周末,满心盼望可以厮守独处,可岳父母却决定宴请七姑八姨,喝“订婚”喜酒。Mary 在穆家第三辈九个孩子中最年长,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可融为一体的心愿是如此强烈,于是决定“私奔”,一刻不待,把全世界抛诸脑后。手握红彤彤的证书,觉得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去旅馆开单间,未料想问了一家又一家,居然在在客满。后来一路乘车到东郊我当年的研究生院附近才找到一家小旅馆,庆祝爱情,缠绵到时近黄昏才归。爸爸妈妈象热锅上的蚂蚁,责怪我们不懂事,让亲戚久等。于是紧忙陪上笑脸,把所有长辈都拜一遍,并出示证书和婚照,让爷爷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过目,以示此段姻缘,万事具备,只欠婚礼的东风。

有意思的是,外地人在Mary一家及众亲戚眼中不但不显得土老冒,反而被追捧,觉得都是秀才举人似的,靠的是本事闯进京城的。谈到身边很多小子想追求Mary三姐妹,老姑父说的最逗:咱穆家三朵花,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姑爷必得有出息,懂斯文。胡同里面那些土得掉渣的老冒儿(指京城街坊邻居的嘎小子们),哼,门儿也没有!

的确,Mary 姐妹仨在胡同里几百户人家中是出名的三朵金花。三姐妹都很漂亮,但风韵各有不同。大妹白皙艳丽,洋娃娃似的大眼睛,标准的白衣天使形象,爽快麻利,热情大方,难怪很快就升了护士长。小妹清纯学生样,校花,属于大学生青春偶像那种。最耐看的还是 Mary,可 Mary 不上相,照片远不如本人。Mary 丝绸一样柔软飘逸的披肩发,白里透红的肤色光洁细腻,一双眼睛清亮深远。瞳人深褐色,但眼白却是淡蓝色的,有点洋气。跟Mary谈恋爱的时候,我常常看她入神,感觉跟做梦一般。记得一次一块儿乘公共汽车,驶入郊外开始有空座,我和 Mary 对面而坐。正赶上夕阳透过车窗,照在Mary脸上,瞳人映着晚霞,如星星一样褶褶生辉,那是怎样一幅图画。此景此情,天上人间,永远不能忘怀。

一切工作围绕婚礼进行。Mary 那边,马不停蹄准备“嫁妆”。从大妹单位优惠价定制一套组合家具,正在油漆。妈妈忙着给女儿,用最好的绸缎,最鲜艳的颜色,赶制十多床被子。我劝Mary甭麻烦,有两床棉被够用就行,Mary全然不听,跟妈妈一起忙活,精益求精。我这头,单位同意由我自己请民工打隔断,把原地质学院大教室改成的单身宿舍一分为三,左间新房(我们戏称“爱的小狗窝”),中间公用厨房,右间仍保留为单身宿舍。Mary是遥控总管,我成了监工,督促民工粉刷油漆,以免偷工减料。房虽简陋,在当时算是非常照顾了,我刚留所一年不到,还是个实习研究员。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打听到研究所黄大姐在宽街有一件小屋空着,离Mary家才隔几条胡同。我提出借住,黄大姐二话不说,成全好事。真是天助良缘,终于,我们在正式婚礼前又有了一处秘密新房。Mary 撒娇,要求在蜜月之航开始举行爱情仪式,“不能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嫁了”。于是,在那浪漫的明月之夜,月老为媒,上天和大地作证,新郎抱着新娘跨入洞房,这是怎样一个销魂时刻。从此在这个仅仅属于两个人的世外桃源,开始了灵肉交融、如胶似漆的真正蜜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无论怎样难舍难分,每日夜半必须骑车送新娘回娘家。因为,世俗上讲,没有婚礼是不能在一起的,绝不能让街坊邻居讲闲话,要想日夜厮守,还得苦熬到五月正式成婚。

如此日夜折腾,体力透支,常常控制不住在单位直打瞌睡。导师是老板,很宽容,跟同事大姐说:立委这孩子,做事太执著,谈个恋爱也闹得天翻地覆。不如由他的性子来,速战速决,就当给他放个长假,以后让他补回。有这样的老板,也算我的造化了。


婚照


五月二号正式结婚,图个双数吉利。人逢喜事精神爽,回看结婚照,我都不敢相信我还曾经有如此光彩的形象,这成了我一辈子最“上相”的留影。可Mary却没有照出水平来,原因之一是她新娘化妆准备过程弄得不好。Mary 觉得婚姻是大事,决定改变形象,跑到发廊把那么漂亮的披肩发给剪了,我觉得这是一大失策。为了新娘化妆,她又特意破天荒去做面摩,修眉毛,引起皮肤过敏,好长时间面部疙疙瘩瘩的,比她本色差远了。Mary 天生丽质,根本不用修饰,可她的心思我明白,她是想以全新的新娘形象宣示她为人妻的这次人生大转变。

(世俗)婚礼五月二号上午在地质大院新房举行。我的师兄和其他研究生同学, 同室小赵等朋友前来张罗祝贺。鞭炮相迎,童男童女陪伴,新郎新娘入新房,师姐司仪。新人互拜、飞吻,吃喜糖,点喜烟,大家起哄谈罗曼史,也不知怎么应付过去的。中间还插一段诗朗诵。下午乘车回Mary家,前鼓楼苑四合院,大宴亲友,爷爷主厨,老婶帮厨,叔叔婶婶姑姑们,还有堂弟妹晨兰及表妹表弟全部到齐,热闹非凡。有幸请到双方领导到场(我的导师师母和Mary研究所所长),蓬壁生辉。Mary 最要好的几个同学也前来助兴。豆蔻年华的两位表妹,手拿酒杯做话筒状,大唱无伴奏卡拉OK。记得爷爷也唱了一段(京剧?)。其喜洋洋、乐融融的场景,恍如昨日。Mary 姐妹依依不舍,相拥而泣。

当天,我即兴草就一首小诗《五一抒怀》,随手抄写在纸片上,Mary珍藏至今。婚宴上,当着来宾,我高声朗诵

我要为五一歌唱,
在五一我成为新郎,
满世界春风荡漾,
最可爱是我的新娘!

我要为五一歌唱,
不为它节日的欢畅,
也不为丰盛的午餐,
单只为我亲爱的新娘!

我要为五一歌唱,
我把心双手捧上,
我的新娘请你收下,
亲爱的,我们的爱情万寿无疆!

我要为五一歌唱,
在五一我成为新郎,
满世界鲜花怒放,
最漂亮是我的新娘!

Mary 后来告诉我,她的大学同窗参加婚礼后跟她说特别羡慕她,说,你那位真行,大声朗诵“最漂亮是我的新娘”,连她旁观也受到感染。Mary 自己特别感到得意和骄傲。

凡事难有十全十美,就在婚礼前一夜,我和Mary大吵了一架,把她气哭了。回想起来,还是时间太短,没有学会理解忍耐。起因是一件小事,我兴冲冲向Mary汇报,说一切安排妥当,我的同事同学帮助布置了新房,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迎接我们到新房,举行婚礼仪式。Mary问,嘱咐他们买二踢脚了吗?我说没有,但有鞭炮,再说二踢脚动静太大,不合适,也没意义。Mary火了,要的就是动静和热闹,否则还结什么婚。她要我立马回地院重新布置,我觉得她不可理喻,觉得为这点小事郑重其事回去,会惹同事耻笑。就这样,互不相让,越吵越凶,Mary后来哭着回家,不再见我。就这样新婚前夜,把新娘气跑了。好在婚礼当日,一切过程异乎寻常地顺利,我的同学同事热情洋溢,把活动办得有声有色,无可挑剔,Mary非常满意,也就把二踢脚的事丢在一边了。很久以后,Mary告诉我,那次她真伤透心了,回家路上,恍恍惚惚,看电线杆,看什么什么,都是二踢脚。她这样说,我才真地感到很歉疚,想不到我眼中这样的一个小事,她却如此痴心,早知道为什么不图她高兴呢。婚姻是两人磨合的过程,稍不注意,就会相互伤害,我们在结婚前就开始经历磨合带来的矛盾和痛苦了。

婚礼后,按照规矩,必须到所有送礼的亲朋好友家一一回礼致谢。婚后半个月,差不多每天晚上,我骑车带着Mary从东家到西家,疲于奔命。睡眠不足,消耗太大,几次骑车打盹,差点人仰车翻。世俗婚仪就是累人。婚后的小日子倒是过得甜甜蜜蜜,只是车马劳顿,依然辛苦。Mary 的研究所远在大北窑,我在建国门上班,也需要挤两躺公车,转一次地铁。下班回家路上,必买三两肉末,两种蔬菜带回。待到Mary做好晚餐,总是八点以后,只剩下吃饭的力气了,然后倒头相拥而睡。每周只有周日休假才能睡足了懒觉,相互缠绕,亲密接触,不到中午饿得不行了绝不起床。前室友现邻居的小赵常戏言,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立委不早朝。

我们在地质大院过小日子坚持了一年左右,终于不胜辛苦,回到“大家”,我便做了上门女婿。岳母对Mary弟妹有令,叫姐夫不如哥哥亲,一律叫哥。除了内弟叫起来有点勉强外,两个妻妹一口一个“哥儿”,叫得很甜。对于一个外省的小地方人,来到京城举目无亲,借天作之缘,建立了自己的“小家”,也找到了“大家”的归宿,并成为家中长兄,心内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尤其是岳母,待我跟亲生儿子一样,逢人就夸我好。大女婿有学问,有人品,仁义,忠厚,没的挑。甚至夸我不挑食:“咱大姑爷就是好,给他做什么,都说好吃,吃什么都香。”我暗下想,妈妈这标准也太低了,不要求女婿洗菜做饭洗碗也罢了,坐吃现成的甩手大爷居然受到表扬,真把我宠坏了。真应了那句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有Mary无微不至的体贴,有妈妈做吃做喝,上班也近多了,骑车半小时可达,我得以全心扑在工作上,很快成了业务骨干,事业蒸蒸日上(见《朝华午拾:“数小鸡”的日子》)。工作之余也不寂寞,三闺女,三姑爷,已婚的和订婚的,大家在一起打牌吃喝,很有些大家庭的鼎盛气象。妈妈忙上忙下,越忙越开心,嘴也合不拢。Mary 小妹前不久电话聊起来,还是最怀念我们兄弟姐妹在鼓楼苑大家的红火日子。小妹如今已是跨国保险公司的高级主管了,说起往事还是很动情,语调里也透出岁月无情人生无奈的淡淡忧愁。


三闺女,三姑爷,已婚的和订婚的,就剩内弟尚“待字闺中”

15年以后,三闺女,三姑爷,内弟也娶进了弟媳,人到中年,岁月无情,但多出的两个小公主和一个小皇帝足令人欣慰

我们的流浪生涯是从我们出国后开始的,直到如今,天各一方,所幸还有互联网相连。转眼近20年了。四年前回国,全家去王府井着唐装又拍了张全家福。我常看着两张照片出神,15年的时间跨度,爸爸妈妈步入老年,兄弟姐妹都人到中年了,不能不让人感叹人生如梦,岁月无情。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后代个个聪慧美丽,健康成长。照片上两个小公主甜甜和京晶自然承袭了Mary姐妹的花容月貌,人见人爱(大妹的千金姗姗来迟,未赶上这张全家福),内弟的小皇帝也虎虎生气,英武不减乃父。远在天涯,我们常常遥祝Mary大家和我的大家各自平安,祝长辈身体健康,安度晚年,兄弟姐妹工作顺利,身心愉快,下一辈无忧无虑,天天向上。


流浪生涯:Mary在法国


流浪生涯:在加拿大合影

我常想,什么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茫茫人海,我们上下求索,不断地呼唤,常常没有回应,形如陌路;有时似乎有了回应,却终于擦肩而过。佛语有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经常想想这些,不管人生再有多少磨难,我们总是充满了对命运之神的感恩和敬畏情怀。

记于2006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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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爱情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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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姐妹篇:牵手



朝华午拾: 爱情自白


我当年
认识我太太Mary
没有想到她会接受我
而且第一面就接受
为此我一直很感激她

后来我问她
我这么难看
她说
你不难看,也不好看,普通人
再说,男的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我找的是才子呀

我们当年很迷信自由恋爱
总想自己在工作或学习中自然认识
可是
我不是很吸引人
难有机会

那个年头,研究生还少
社会上也看重学历
所以还有市场
这是我唯一的卖点
不过
那些热心的老太太前后介绍见过的五六个人
都没有感觉
见面不到半小时
礼节性分手就再也不想再见了

倒是我的小老乡无意中牵线
促成了我和Mary这段姻缘
老乡是打心里佩服我
他的逻辑是郎才女貌
觉得有漂亮姑娘
还是留给自己的有才气的老乡合适
(如果我太太再小几岁, 就不妙了
小老乡就会自己进攻, 不会想到我了)

可是
让人介绍对象
心里都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条件
所以,当我的小老乡向她介绍我时
差点没有见面就给否了
因为北京人认为
1米7 以下是二等残废
而我1米68
--跟拿破仑一样
(我的影集里有一张在伦敦腊像馆
我和拿破仑的合影
真的是一般高)

不过,黄华救了我:
我老乡把我的才华说得天花乱坠
并且强调
我给黄华副委员长(前外交部长)做过翻译
(其实是偶然一次在世界语场合)
Mary 想
能给黄华做翻译
肯定不同寻常
所以同意见识一下黄华翻译
--同意就好办

这一见就是九个小时
怎么有那么多话谈,自己也不明白
不过,Mary记得很清楚
我当天给她念的诗是她一辈子最受感动的
那是戈宝权译的俄国文豪普希金的著名诗篇《致凯恩》
最符合我当时的心境: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感,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面前又重新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那一天是1987年元月四号
我们从中山公园到长安街
先经北京音乐厅,约定第二天一起来听音乐
再走进一家快餐馆
Mary身着白毛衣,淡淡地笑,说
我做的菜比这个好吃

就这样,我们从下午到夜深
分别时已经依依不舍了
两人依偎缠绵,忘记了腊月的寒冷
终于错过了末班公共汽车

我叫了一辆出租先送她回家
自己当然不舍得坐出租
从鼓楼穿过二环三环
云里雾里,跨过半个北京城
步行回到地质大院我的宿舍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可一点也不觉得累
中途见到路边有个地摊
要了白酒和点心下肚,心里热乎乎的
半醉半醒,踉踉跄跄,感觉极好

Mary那边的介绍人跟我没有什么接触
只是听我的老乡吹嘘我多么才华横溢
等到我们在双方介绍人的陪同下在中山公园门前见面
那个介绍人看我很邋遢
围着一条黑围巾
脚上裤管一个长一个短
一副历史书上五四青年的行头
根本没有当代年轻人的时髦和朝气
就理所当然认为
Mary会看不上我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Mary安慰道
"你觉得不满意,没关系,我还有其他优秀的人给你介绍"
Mary笑了,轻轻说:
"你就不用操心了"
三个月后,通知介绍人我们要结婚了,吓了他一跳
(可我的小老乡对我说:只要见,我就知道能成
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他对我比我对自己还有信心!)

这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
两个人都很投入
认识不久就是Mary的生日
我特意为相机买了闪光灯
又去前门附近著名的三宝乐点心店
定制了最高级的蛋糕
(当年语言所超级元老吕叔湘老先生80高寿
我们所就定制了这种蛋糕)
小心翼翼双手捧着蛋糕
从地铁转公车一路辗转运回地质大院
在我简陋的宿舍
备上水果和可乐祝贺恋人生日
Mary 说
这是她一辈子最感温馨的生日

生日过后两天
我按原计划回安徽老家过年
Mary去火车站送我
满眼泪光
火车开动,她随着火车追赶
看着她渐渐消逝的单薄身影
我在车上也止不住泪水

我们这次闪电般恋爱
全凭感觉走
差不多第一面就认定对方了
直到今天
Mary还经常吹嘘
是她有眼光
在芸芸众生中挑拣了我
其实
这么多年她跟我受的苦比享福多得多
生活好起来才是最近四五年的事
此前,有一度一贫如洗

在这次恋爱之前
还谈过一个
算是我自己认识自由恋爱的
在世界语班上

我学世界语
很投入:跟谈恋爱似的
(我的研究生同学反映说,
有段时间,我常常用世界语自言自语,嘟嘟囔囔,而不自知
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我走火入魔了)
先是自学
因为有法语和英语基础
学了三天
就尝试给外地世界语朋友写信(当然要查词典)
收信人觉得难以置信
学了三个月
我就用世界语写论文
后来发表在 El Popola Chinio (《中国报道》)
有文有图,我的网站有存
再后来在 西德控制论杂志也有发表(JP1) (世界语机器翻译论文(JP2))
西班牙一个世界语权威看到《中国报道》后跟我约稿
让我写一章在他的专集里发表
这本书,印制很考究

我后来参加西单世界语班
主要想交朋友,其次为练习口语
认识了这个女孩
她大概在这方面很佩服我
她们都学了好几年
我才学两个月就赶上了

我的那个世界语女友
高个,快一米七
大概这也是
我们没成的原因之一吧
她倒是欣赏我的学历和聪明
但是可能觉得不般配
大概嫌我矮
具体也不知道
总之, 我找的她
后来她踢的我
我很伤心
因为比较投入
感情上觉得受到伤害
所谓
失恋的感觉吧

一开始
下课时我有意磨蹭
找借口跟她说话
她也不拒绝
她家住在东单
我就陪着她在十里长安街上
从西单走到东单
两人各推自己的自行车边走边聊
迎着北京长街的灯火和人流
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非常美好
和风拂面
心旌摇荡
让人沉醉

当时比较纯情
不过
回想起来
一直是我的温度升得比她快
她比较冷静
或者冷漠
剃头挑子一头热
所以吹了也不奇怪

这期间我到昆明开世界语大会
火车上
世界语出版社主任看上我
想调动我到她那里
但我可以留科学院做研究
怎么会去出版社
但是
我知道我的女友
不满意职工学校教书
所以我极力推荐她
因为毕竟出版社的人
可以有出国机会
参加每年一度的国际世界语大会
主要跟国外世界语刊物用户打交道
在当年这是有吸引力的工作

后来开完会回京
她就吹了我
也不是挑明了要吹
只是接受我的约会后又不到场
大概没有往心上去
我就去信指责
她并不解释和反驳
淡淡地说
我们到此为止吧
后来找一个中间人把我送给她的词典等礼物还给我
我这才后悔自己太鲁莽
但是知道没有希望挽回了

虽然如此
我还是坚持把世界语出版社这根线给她接上
(她没有去开会)
最后她考试通过
调过去了
此后我们在共同的圈子里
还是可以见到
但是双方都不自在

这些
都是陈年往事
但于我
都是刻骨铭心的
但愿有缘没缘的世界语朋友各自平安


2005年三月十二日
记于美国水牛城

++《朝华午拾:我的考研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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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我的考研经历》

作者:立委

我插队一年,考上文化大革命后第一届77级本科,在安庆师范学院英语系念书。本科很茫然,也很委屈。课程既不正规,也不紧张。但同学素质大多不错,一个赛一个刻苦,跟我一样迷茫。我除了上午上课到场点卯,从来不把课程当回事。下午睡觉,晚上最活跃:自学《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背诵《离骚》、唐诗和宋词。后来在哥哥的引导鼓励下,又投入大量精力写小说,写的都是过去的中学生活参杂着白日梦,常常通宵达旦。

毕业那年(1982年初,安庆师范学院英语系77级毕业照),跟大家一样,考研究生,报南京大学外语系英美文学专业。一败涂地。我们的教育怎么能跟南大比。后来到社科院,有一个苏州女同学就是南大外语系77级,她告诉我,那一年研究生考试奇难,报名人数特多,大多成绩低得不可思议。我第一次尝试就碰了个硬钉子。那一年,我们班级就考上一个,上海男生,去了安徽大学外语系。

毕业后分到离家不远的邻县繁昌中学教书,有两点体会:首先,我不适应教书,尤其是低年级和程度差的班级(“坏班”),主要是压不住阵,没有办法对付调皮的孩子,上课跟上刑场似的。(教重点班或者高中课还好,学生比较佩服和尊重我,感觉良好。)其次,老当心时间长了,控制不好,会和女学生发展出不合适的关系或感情纠葛。也许是生理原因,女生在初中很容易仰慕或崇拜年轻男教师,这时候,如果男教师把握不住,就容易犯错误。(到了高中,这种情况又缓和一些,女生学会克制自己,也多了一些羞耻感和顾忌)。繁昌中学曾有先例,结果很悲惨,师生双双跳楼,男教师肝脑涂地。现在回想起来,中学男教师确实有一段危险期,如果尽早恋爱结婚,也许这危险期可以快点度过。好在在繁中,我和另一位男教师合一间宿舍,女生来找,彼此均有顾忌,但是内心总有些后怕,因为心里很喜欢几个女生。

唯一的出路是考研究生。于是,拿来报考手册,翻来翻去,发现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有一门“机器翻译”专业,要求很特别:考两门外语,语言学,高等数学,离散数学,政治和综合考试。觉得有戏,可以扬长避短,毕竟在我们的年代,会数学的人还懂两门外语,几乎没有,而会外语可以考数学的人也难得。我学过高等数学,只是没有听说过离散数学,问了一些人,各有各的理解,也是一头雾水。至于机器翻译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高深莫测,就去请教在南陵二中教数理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于众不同,爱读书,很通达,有自己的见解。他非常肯定地说,“这个专业好,是个交叉学科,容易出成就。学科本身很实用,有前景。”他这一番洞见,使我坚定了主攻方向。

这一次考研,仍然不中,主要坏在“综合考试”:语言所借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试卷,从中文系各科抽选题目,考什么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在哪一年,等等,缺德透了,非中文系的人明摆着吃亏。好象“离散数学”也栽了。但是北京还是派人到繁昌对我做了外调,证明我已经擦边。这给了我很大信心,至少不是在黑暗中摸索了。也知道我的扬长避短的策略是对的,不然,偌大的中国,为什么我考栽了还有幸被外调呢?很显然,更多的人考的还不如我(后来知道确实如此,那一届该专业一个也没有达标,这才有下一年接着再招)。

第二年再战,准备仍然辛苦,但目标很明确。到邻县宣城考场,住在一个简陋的招待所,一连考三天,下场后精疲力竭,直想哭。晚上钻进电影院,可找到发泄场所了。演的是两个国产短片,艺术水平很一般,但是好在有一点悲剧意味,于是跟着剧情,从头哭到尾,直哭得天昏地暗,但是非常非常痛快,好象把积压了很久的情绪释放出来了。

好事多磨。我的面试通知(挂号信)在邮局丢了,邮递员明知丢了(有记录),也知道我是收信人,却想蒙混过关,并不通知我。多亏语言所秘书刘老师办事严谨负责,给我的中学挂了长途(一辈子感激刘老师!)。当年的通讯可不像现在,这个长途挂了一上午才通。刘老师告诉我们校长,今天应该是我面试的日子,怎么不见人。看我山高路远,可以再作安排,但务请火速来京面试。后来,失职的邮递员看见事情败露,托熟人请求我们高抬贵手,不要追究他的责任。贵手倒是高抬了,但他可知道,这一失职可不当紧,差点断送了我的前程,其严重程度无异于谋财害命。

再后来就是爸爸陪我上京面试,和接到录取通知后的几个月腾云驾雾的日子,那真是一种不可言传的美妙感受。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轻松愉快,无忧无虑。真的不知道怎样表达喜悦,干脆一个人爬山,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任由荆棘刺破皮肤,滴着鲜血,享受火辣辣的快意。连续几天,每天爬山到不能动为止。九月进京,心情同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南陵 别儿童入京》)。

对于一个南方山城的中学教师来说,考研确实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这些跌宕起伏,非凡的经历和感受,跟考研的重要性是相称的。但是,回想起来,考试定终身必然需要运气,而运气并不总有。当时也许没有注意到这个特别的专业和特别的要求,也许该专业前几年已经招到了,不再招生,如果语言所的刘秘书工作不是那样尽心尽力,我很可能永远留在那个小城里。另一方面,生活也不能仅仅看所谓事业有成,应该总体来看生活质量和各人的自我生活满意程度。在确保温饱的前提下,很难从表面评价人生的好坏。据说,在中国相当一段时间,东北农民,活得最滋润,没有压力。因为土地肥沃广大,广种薄收也有不错的所得,可尽情享受“十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世外桃源生活。在世界范围,据报道生活满意度最高的是比较贫穷的印度(宗教起了很大的精神作用),而生活感受最差的是日本。我的一名日本朋友,以前在一家机器翻译公司工作过,告诉我,尽管薪水好,却是非人的日子:她眼看几个同事有的精神跨了,有的自杀了。她后来去澳大利亚读研究生,成了穷学生,却有跳出苦海的感觉。

2004-05-28 Buffalo,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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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同桌的她

作者:立委

我从来不看古装电视剧,也基本不看韩剧。可是领导爱看,有时就跟着瞄一眼。前一阵看《新醉打金枝》,第一次见到女主人公韩国影星蔡琳,吓了我一跳。天下还有这等奇事,她跟我暗恋过的大学同窗简直是一个模子。脸像、身材、神态,举手投足,不差分毫。特别是那双略带忧郁的杏眼,凝脂般白皙柔嫩的皮肤,宽大的额头,还有那上唇人中略翘的红唇皓齿,天哪,是造化神工,克隆再现,还是时光倒流,尤物重见?只能说,天怜其美,唯美永存。感谢现代科技,使得我少年的记忆变得如此栩栩如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口试的考场。文革以后第一届77级高考,我加试了英语,初选后需要口试。父亲陪我乘车从县城赶到W市的口试考场。她的出现有如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她其实长我一岁),让我眼睛一亮。很少见如此娇嫩的少女,羞答答地随着她父亲嘀嘀咕咕做临场前的最后准备。

我父亲于是搭讪,想为我寻求一些应试技巧,得知这位父亲是大学教授,恰好跟我父亲的老同学是同事。女孩父亲说,要紧跟形势,学一些英语的日常政治用语,比如华主席提出的"抓纲治国":Grasp the key link and run the country well。

我默念着刚学到的"抓纲治国",就这样糊里糊涂进了口试考场。考官倒没有问什么政治,只是简单问问年龄籍贯,然后让我朗读一段白求恩大夫的故事,念完后要求复述出来。我大胆复述了三五句:Dr. Bai-qiu-en is an old friend of China and Chinese people. He is a communist party member in Canada. He came to China in 1939 to support our anti-Japanese war. 出考场后,赶紧拿眼睛去寻那个女孩,可惜早已香消影逝,随风而去,不留一丝芳踪。

世界上的事情常常是这样,在一个偶然场合,邂逅一妙龄女郎,惊为天人,久久不能释怀。可人海茫茫,又身处两地,绝无再见的可能,徒增感喟而已。非常羡慕这个天仙一样的女孩有个教授爸爸精心培养,心想来年北外或者上外的校花非她莫属了。

但是,生活也有比小说还巧的时候,她居然成为我的同窗,来到当时不入流的师范学院。新生入校的时候在校园见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及至发现他原来是同班同学,大喜过望。再后来,因为我全班最小,她在女生中也最小,不知前世修得什么福分,居然同桌相邻,虽无耳鬓厮磨,却有幽香袭人,娇喘入闻,凡夫俗子的我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三十人的班级,有七个女生,人称七仙女,她是老七。同桌的她爱穿雪青色的确良衬衫,显得胸前很丰满,亭亭玉立。四年下来,她总是正襟危坐,修女似地目不斜视,使得我也不好意思偷看她。比肩而坐,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养成了心猿意马的恶习。我们平时在路上相遇,也不敢直眼相视。只是晚自习的时候,我常默默地透过窗玻璃的镜像欣赏灯光下的她的面容和倩影。




跟名校有很多选修课不同,我们这种学校课程很死板,全班同学总是绑在一起,在同一个教室,上同一组课,跟中专似的。这样的情形使得我们都有固定的座位。我很幸运,我和同桌的七仙女在第一排,六仙女在我身后,五仙女在我隔壁。

我们是文革后第一届,同学背景各异,年龄相差也大,但都免不了前朝遗少陋习。全班同学除了死读书外,根本没有社交和娱乐。男女生也极少谈话,个个是先帝毛主席的好学生,自觉克己复礼,非礼勿视,心灵严重扭曲。须知大家都是18-30岁正当年啊,班上居然没有一对谈恋爱的,直到临毕业才有几个年长的哥们开始四外寻找对象,也没敢打七仙女的主意。只有一个中文系的嬉皮才子似乎总想跟她套瓷,称她为 my Little Rabbit Merry,但也无从下手。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我尽管占尽地缘优势,被仙女包围,可近水楼台不得月。但又不心甘。好在我年龄最小,于是倚小卖小,先是跟老大姐们有交往,特别是跟长我五六岁、风趣幽默的三仙女,成了莫逆之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打着练习英语口语的幌子,每天晚上象恋人约会似地在月光下尽兴海聊。可是对年龄相近也是最漂亮的七仙女和六仙女(长我两岁)有所顾忌,不敢造次。

对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七仙女的暗恋伴随了我的大学生活。当年的笔记、诗稿,连同我写的四大本小说,都不幸在流浪搬迁途中丢失。曾经为她写过的新体诗《女神》早已灰飞烟灭,连残片也未留下。只有一首藏字诗,我还清楚地记得:

尔东陟兮,
岂可西及?
里亡玉兮,
惟可悲夫!

前两句字头里面嵌含着七仙女的芳名(第三行里面的"玉"也指她,因为她的名就是一种美玉),后两句"里惟"就是立委喽。意思很简单,故意用晦涩的词句表达,主要是自惭形秽,怕同学识破我的暗恋而无地自容。当时写完这偈语似的骚体诗,颇孤芳自赏一番,觉得此间禅机,神仙也解不透。其实这所谓诗译成白话,根本没有什么情诗的意蕴,不过是叹南辕北辙无缘成双罢了:

美人啊,你往东边去,
我在西面怎能追到你呢?
我的心中失去了美人,
难道不是很可悲怜的么?

暗恋单纯而凄美,同桌四年,一直埋藏在心底,直到毕业分离也没有勇气提起。这种情感很象李琛唱的一首歌《窗外》: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
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毕业以后,她留校任教,我在山区教书。一年后我考上研究生回母校探望,老同学相见分外亲热,有说不完的话。还是社会磨练人,短短的一年分别,彼此都有大变化,她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羞涩和压抑。七仙女后来还见过一面。她那时在南大念研究生,我路过南京,邀了在美院念研究生的老班长一起去看她。人真会变化,在学校她很少跟男生交往,那次去,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好像我们去看她,让她在姐妹里特别有脸面的样子。

2006年九月二十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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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一夜成为万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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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 一夜成为万元户


我1986年硕士研究生毕业留语言研究所,受到导师器重,春风得意。除了组里的日常研究开发外,每个周末都泡在所里,干些自己感兴趣的项目,都与世界语(Esperanto)的研究和应用有关。第一个项目是把自己的硕士毕业设计从封闭系统转为开放系统。这是我用 BASIC 编写的一款从世界语自动翻译成汉语和英语的系统 E-Ch/A。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当年少有的一个一对多系统,也算填写了“空白”。这项工作的直接结果有三。一是在演示后,受到德国控制论专家 Frank 教授激赏,除了决定在他的控制论杂志发表该系统的论文外,教授还写了长信,要资助我到他的实验室去继续开发这个系统(“我非常希望,北京的李维硕士能到德国工作数月以便使他的国际语到民族语的翻译程序能适应我们的需要”)。这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出国机会,又不用考TOFEL, GRE和到处发信申请。当年出国热已经持续升温,而我和太太却浑然不觉,自得其乐。并没有把这次机会认真当回事,加上我的老板和导师刘教授巧妙劝阻,说要继续开发可以,让Frank教授出钱,承包到语言所来。知道自己走不成(觉得中途离开,跟导师面子抹不开),我就做顺水人情,把我的同事兼师兄乔毅介绍给 Frank 教授,成就了他的出国。研发世界语系统的第二个结果是,我发表在El Popola Chinio(中国报道)上的世界语语言学特点的粗浅论文引起了一个著名的西班牙教授 Juan Regulo 的注意。这位老先生是世界语界老前辈,在他的大学和城市威望极高,以他名字命名街道、广场等。正值他退休,学校决定给他出四大卷印制精美的专辑,表彰他的贡献。其中一卷是关于世界语学(Esperantologio)的论文专集,于是老先生邀请我在《中国报道》的论文基础上,扩展加工,单成一章。我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写了17页,有老先生来来回回多次校改修正,发表了我平生第一次的Book Chapter " Lingvistikaj trajtoj de la lingvo internacia Esperanto"(发表时老先生已经过世,他的去世在国际世界语界引起很多纪念,老先生千古!)。 我的世界语活动的第三个结果,是使我一夜之间成了万元户。在那个年头,市场经济刚刚萌芽,开始出现了第一批市场经济催生的万元户,但与多数知识分子无关。我们这些助理研究员,每月工资100元左右,即便加上工余的兼课外快(我由导师和师母引荐,在中国音乐学院兼职教授研究生英语,每课时不到10块钱,还要备课和自理交通),做梦也不敢指望哪天成为万元户。

话说当年荷兰有一家软件公司 BSO,从政府申请到一笔科研资金,公司本身补足另一半,做一个以世界语为媒介语的分布式多语机器翻译项目 DLT。五年下来,成绩斐然,开发了一个很像样的原型系统(但是分布式翻译的设想有点超越时代,最终没有找到后续资金去做商业开发)。为了对多语言机器翻译做可行性研究,BSO 要求按照一个统一的依存关系句法的理论框架,对十几种主要语言编写形式句法,用来支持媒介语和自然语言的相互转换。他们看到我在世界语机器翻译上有研究,于是请我承包汉语的依存句法的编写项目。也算他们找对了人,我周末日以继夜,努力工作五六个月,编写了一部比较完整的汉语形式句法-现代汉语依存关系句法(A Dependency Syntax of Contemporary Chinese),给他们交活,极受欣赏。他们先给了我1000荷兰盾的支票作为报酬,于是拿到中国银行托收。大概是荷兰太遥远,需要通过多次银行间的中转,结果三个月了,钱还收不到,我就写信抱怨。过了一周,突然接到中国银行通知,让我去取一笔电汇。我跟太太去王府井中国银行,惊奇地发现在我的名下有1000美元汇款。拿到这笔折合人民币约万元的“巨款”,当时没有顾上高兴,一路走一路嘀咕,难道钱真可以从天上掉下来。太太甚至坚持这肯定是搞错了,说要回去把不义之财退还。第二天接到荷兰公司的信,才明白是他们邮寄的,作为对我的工作的额外奖赏,同时对支票不能及时兑现致歉(后来还是兑现了)。汉语是主要语言,我承包的项目对于他们的多语研究和寻找后续资金意义重大。后来乘我1989年去德国开机器翻译高峰会议,他们还特地邀请我和我的导师去他们实验室访问一周,进一步探讨汉语用于多语机器翻译的一些问题。

我跟太太开玩笑:“你不是说不义之财要退还么?” 太太感觉一夜之间成了“万元婆”,又是正当收入,甭提有多开心了。接下去好几周,她一个人逛遍了北京城的首饰店,仔细观赏品味各种首饰,但并没有购买。后来,太太告诉我,尽管只是 window shopping, 也很开心,因为以前想去看首饰,囊中羞涩,不好意思进去。如今成了万元婆,感觉好极了:我可以不买(当然还是舍不得),不是我买不起。太太对首饰的爱好就此培养出来,各种宝石如数家珍,平生最大梦想是做宝石生意,成为宝石鉴赏家。后来乘访问荷兰公司之机,在阿姆斯特丹的珠宝大街左看右看,终于咬牙,花了100多美元,给太太买了一枚红宝石戒指(我的导师也跟我一样,给师母买了一枚钻石戒指),她珍藏至今。后来太太笑着告诉我,经济上我是绝对被宰了,那么一点大的红宝石嵌在12k金的戒指上,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市场,也就值20美金左右。我一辈子挨宰次数很多,没有少受太太奚落,可这次做冤大头,反倒成了光荣业绩。

06.03.29

++《朝华午拾:“数小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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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 “数小鸡”的日子

作者:立委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动人故事,只是结局有些让人扫兴。说是一位爱幻想的村姑,左手一只老母鸡,右手一篮子鸡蛋,走在冰天雪地里。她开始幻想这些鸡蛋都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又下更多的蛋,这些蛋再孵出更多的小鸡,直到她拥有了全世界。她正数小鸡数不过来,一不小心滑倒在地,鸡飞蛋打。

太太最近问我:“我们上次数小鸡是什么时候?你现在怎么不数了?” 我苦笑。经历太多的风雨跌宕,已经难有心情了,而且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当年的想像力了。可太太说:我就爱听你数小鸡。是的,我们都很怀念以前数小鸡的日子。

那是20年前,改革开放初见成效,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硕士毕业留社科院,事业顺风,提前一年获得助理研究员职称,又巧遇太太,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生活温馨甜蜜(见《朝华午拾:爱情自白》, 《朝华午拾:牵手》)。

导师成为老板,项目正要用人,自然百般呵护。除了不愿意让我出国外,其余一切均有照应,还主动介绍我到师母所在的中国音乐学院教授研究生英语,可以挣点外快。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免除了很多为分房职称而你争我斗的烦恼,没有后顾之忧,项目又能发挥专长,我当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老板,太太和我皆大欢喜。

说起教英语,我当年的学生中名人可不少,皆因中国音乐学院是中国民族音乐的最高学府,能够攻读研究生的都不是等闲人物,甚至名冠中外的作曲家金湘(当时是作曲系主任,曾创作歌剧《原野》,华夏文摘当年为他出过专集,说他集古今中外之大成)也是我的编外学生。其他学生如今有的官至音乐学院副院长,有的是中国琵琶皇后,还有的被誉为某少数民族偶像级“夜莺”。最知名的当然是彭丽媛。平时聊起来,她对媒体恭维她是歌唱皇后或巨星什么的很不以为然,她 preferred 的称号是歌唱艺术家。其实彭丽媛一个学期也就能上5-6节课意思意思。就这样,常常她在上课,门外就有记者等着采访她。因为长期缺课,她实际上跟不上进度,但她到堂了,总不能晾在一边。所以,当我循环提问时,就找比较容易的给她,比如让她重复我的句子。让人惊异的是,无论句子多长,我说得多快,她都可以八九不离十的复述
出来。有些句子显然她并不理解,看来她的音乐训练培养了她敏感的听觉。这样一学期下来,到期末我开始犯愁,怎样给这个特殊人物评分呢?跟学院教导处一商量,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看着办吧。我体会的言下之意是,总不能不让她及格吧。音乐学院的公共外语虽然是研究生必修课程,毕竟不是他/她们 career 的重要内容。后来,我网开一面,期末给她单独出题,允许查词典,让她带回家做,第二天交
来。她大概是熬了夜认真做的,可以看出是个很有天分的人,也确实花了功夫。里面存在一些低级错误,可以判断她是诚实的(其实她那样的地位请人代劳是很容易的)。看在她对这份试卷的认真态度上,我最终给了65分。

除了音乐学院代课,我还先后在社科院夜校和建国饭店讲授英语,学生有饭店招待,出租司机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有些课太太也去听,她坐在后排,观察学生对我讲课的反应,回来跟我说,你就是纸糊马大嗓,没想到学生还挺服你。我当年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教英语不过是小打小闹,从来不认真备课,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专业上。在年轻人中,我的成绩出类拔萃,在导师的支持下,我开始申请破格提拔副研究员。

太太是双倍开心,因为我不但专业上受到重用,前景光明,而且在经济上也比同类知识分子强很多。社科院名声在外,却是清水衙门,在那个年代,多数人就靠每个月百十来块钱的工资。而我总有外快,头两年教授英语,后来兼职在中关村公司,做技术转移,开发机器翻译的产品,兼职的收入比工资还高,更不用提还曾挣到外汇,一不留神一夜成了万元户(见《朝华午拾:一夜成为万元户》)。当年也没有去银行的习惯,挣来的工资和外快全是现金,就压在枕头下面。记得每次拿钱回来上交太太,太太总是把新钱跟老钱放在一起,然后细细数它三遍,无误后再放回枕头底下。我开始不理解,提醒太太只要把新挣来的钱数对就好,不用麻烦整个再数,还容易出错。太太笑而不答,我行我素,很enjoy的样子,我才明白原来数钱正是妙处所在。后来到海外很多年,起起落落,也有一贫如洗的日子,也有挣钱较多的时候,太太感叹道,银行是好,不管什么钱都直接入账,可再有没有以前数钱的乐趣了。

钱来得快,花得也快。当时我们在岳母家住,岳父母辛劳一辈子把四个孩子带大,三个送入大学,一个进了中专,个个都很有出息,在四合大院百多户人家成为美谈。可是,光靠老俩口的工资,勉强度日可以,大件是没有能力置办的。太太是四个孩子的老大,最先工作和结婚,自然当仁不让。百废俱兴,家庭基本建设正需要钱的时候。所以,厚厚一叠的票子,买个大冰箱,哗,下去了一多半。钱很快又长高了,岳父弄来一张很难得的彩电票,全家买台彩电热闹热闹,哗,又下去一截,如此反复。让太太特别得意的是,不管怎么花,这钱总会再涨回来。太太告诉我,还是你们研究所大姐那天说的对:不能找金山,因为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要找就找立委这样的金钥匙。

当年工作真是刻苦,尽管社科院不需要坐班,而我差不多每天都在单位干到很晚,直到饥肠辘辘顶不下去了才骑自行车匆忙回家。一边骑车,一边想着岳母做的炸酱面、烙馅饼和其他家常美味(岳母和太太总是把我那一份留出来)。太太全力支持,对我晚回来从无怨言,可是看到我天黑未归,总是惦念。当年,整个大院才有一部传呼电话,很难互相沟通。很多时候,都是她等不及了,就出胡同去迎我,有时走出去好几条街也不见。好多次,我们俩走岔了,回到家,一看人没在,赶紧骑车回找。找到就带在车后回转,进入长长的胡同时,总是小俩口牵着手,一路聊着天回家,感觉温馨而浪漫。

岳母家在东城区鼓楼附近的老四合院里面。周末我们常常在胡同散步,一边胡吹乱侃地“数小鸡”。太太常说,连想都不敢想的人,还会有什么出息。她坚信我无所不能,总是鼓励我解放思想。我逐渐发现,无论我怎么海吹,她都很开心。而且吹得越神,她就越开心。不就是图个开心么,反正吹牛不用上税,又没有外人听见,所以我就可劲地吹。从茅盾故居门前过,我就说,赶明儿把这座保存完好的四合院揽下来吧。后来一商量,觉得茅盾的四合院毕竟太小家子气,家门口的乌兰夫府上倒挺大,可外观也太寒碜,围墙上还有铁丝网,跟个监狱似的。于是开始把眼光瞄向北海附近的郭沫若旧居和宋庆龄的宫殿。终于有一天,小鸡数到了我们当年能够想像的极限:“干脆把十里长安街包下来得了。”

太太问:“包括紫禁城和中南海么?”
我说:“当然”。

记于2006年九月一日劳动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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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午拾:澳洲之行散记》

《朝华午拾:澳洲之行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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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立委

1995年,我在温哥华攻读博士期间,去澳大利亚开会,遇到一个日本女孩,长得并不难看,但皮肤偏黑,显得老气。她为人特别热心,笑容可掬。是个在读硕士,导师让她为会议帮忙。

会议期间组织旅游活动,我跟她在大巴上坐在一起,来回路程很长,就聊起来。原来她是北海道渔民的女儿,难怪年轻轻的,一副风吹日晒的样子,人也象渔民一样实心。她留学前曾经在一家电脑翻译公司工作过两年,薪水很好,但压力太大,一点也不enjoy,于是决定留学澳洲,学计算语言学,如今硕士快毕业了。一路这么闲聊着,临分手时她问我会后什么安排,我说还没有定,就到处转转吧。她说,那好呀,我可以做导游,并留下地址电话。这件事我很快就忘到脑后了,一来觉得不过是一面之交,她就是客气而已;二来对于不漂亮的姑娘,除非有深交,我是过目就忘。

大会结束,我跟我同门师妹的父母联系上,她母亲开车接我到她家住了几天。师妹父母是澳洲农民,经营一家农场多年。退休时把农场卖了,到著名的旅游城黄金海岸(Gold Coast)买了一批房产,劳苦一辈子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为房东,从此过着地主(landlord)老财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生活。两位年过七十的老人朴实爽朗,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屋子也收拾得窗明几净,家里轻轻飘荡着音乐声,环境优雅而闲适。这是我见到的最令人羡慕的退休生活。老人对远道而来的我,非常客气,照顾有加,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们白天放我出去自己游荡,让我尽兴玩,嘱咐我完累了,随时打电话给他们接回家去。




这是一个天堂一样美丽的城市,让人沉迷。到处是奇花异木,五彩的鹦鹉和各类水禽优哉游哉,如入无人之境。绿树成荫,街道整洁。沿海滩有很多造型别致的饭店,多由日本投资商兴建。据说这个充满了异国情调和金发丽人的澳洲城市,已经继夏威夷之后成为日本人海外度假的首选。





连续两天的下午,我光着膀子在数英里的海滩漫游, 不敢相信大自然能生产这样的美丽。北美的春天是澳洲的秋天,刚刚过了黄金海滩的避暑盛季。少了一份喧闹的海滩,更加别有情调。



有如 Bay Watch,抬眼望去,美不胜收。海滩上三三两两,有健硕的小伙子在冲浪,性感的少女在嬉戏,天真的小孩在堆古堡。




天边慢慢卷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刺目的阳光,海风呼啸,人渐稀落。有一个小女孩,有如自天而降的仙女,不疾不徐在暗淡下来的滩上溜狗,小狗在卷来的潮水里雀跃。几颗雨点下来,姑娘身影朦胧。阳光重现,欢笑声又起,而仙女与狗,却随风飘去。



雨后晴空,一望无垠的金色沙滩,仙润清新。见一金发女童,坐在色彩鲜艳的救生筏上,眺望海的尽头。




再向前,有一个轻灵活泼的teenager女孩,身着蓝色露脐泳装,身材绝美,在逗引她的两三岁的小弟弟兜着圈玩儿。



晚霞映照下,一对古铜色臂膀的青年男女,沿海滩慢跑。游览黄金海滩,仿佛天堂敞开了一扇窗口,空灵洗净,纤尘不染,祥云笼罩,仙女飘飘,怎不令我流连忘返。

晚上,老太太忙着给我们弄吃的,老头儿把我带到地下室,耐心教我打康乐球。他说,地下室的角落是他的office,摆放着一台电脑,他每月月底工作几天,在电脑上写写算算收租情况,照应一下租户的出出进进。平时的主要活动之一是打高尔夫球,参加一个local的俱乐部,非常投入。老太太主要在家料理家务,平时把自己修饰得极为体面,没周一次去老人院看望她90多岁已经话语不清的老妈。两位老人很愿意跟我唠家常,谈起当年闹兔子荒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以前给彭丽媛们讲授《New Concept English》时,在课本里面读过,老人则是亲历。说从欧洲来的早期移民把兔子带到澳洲大陆,没成想这澳洲没有兔子的天敌,而狡兔性欲旺盛,繁育能力特强。刹那间,兔子铺天盖地而来。老人跟我说,那真是恐怖,整个农场到处流窜着兔子,毒药火枪短兵全部用上,就是打不尽,杀不绝。

离开澳洲,从飞机上看新西兰,恰似一只人的耳朵,沿耳廓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海滩、石壁和丛林。此前也已多次乘飞机跨洲旅行,但是每次乘飞机,从万米高空向下俯瞰,都令我诧异。耀眼的太阳,瞬息万变的云彩,玩具一样的房舍,蚂蚁般的车辆。总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澳洲之行,使我大饱眼福,真正领略到旅游的乐趣。美中不足的是在海滩游览时,皮肤被太阳灼伤。我在国内,向来不怕晒。插队那阵在炎热的暑期,从来都是图省事,只穿条短裤衩,光膀子暴晒,硬是晒脱了几层皮,成了地道的小黑鬼,比村子里多数人都黑。也怪,国内太阳不管怎么晒,没有紫外线灼伤的顾虑。倒是出国以后,习惯性以为太阳不可怕,根本想不起要涂防晒霜,几度灼伤。这次最为严重,晚上睡觉怎么也睡不着,后背火辣辣的,躺在那里,翻身都难,这才领教了太阳的厉害。回温哥华,领导查看,发现背部满是难看的黑点,吓坏了,以为得了皮肤癌,拿了油膏涂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

回来不久,收到日本女孩一封信,说她会后无法跟我取得联系,一直守着电话机,也没有我的信息,她既担心又思念,我这才想起她offer给我当导游的事来,觉得怪过意不去。随信还邮寄来她用铅笔画的一个传真机,机上正传出一张卷了半边的女孩图片,旁边脚注道:“ I wish I could fax myself to you:miss you so much”。我小时候画过铅笔素描,感觉她画得很俏皮,有创意,心想这个姑娘表达爱情的方式很特别。我给她回了一封电子邮件,谢谢她的挂念,并告诉她我已成家。她立即回说:I don't believe it,让我哭笑不得,心想这个姑娘真实心,不用多解释,远隔重洋,慢慢就过去了。没成想她并不罢休,又给我寄来她在自己公寓拍摄的五颜六色的小鸟等照片,又夹带一封更火热的情书,字迹非常秀丽。我一辈子还很少被女孩这样追求过,尽管她并不美,心内还是感动。我回email再次申明我出国前就已结婚,太太就在身边,想劝阻她不要瞎费工夫。她仍然半信半疑,还说,"come out, I will take care of you." 我看了觉得有点好笑,她也不知道我婚姻是好是坏,怎么就劝我走出围城,投入她的怀抱。我也不明白短短的接触,我哪一点吸引了她,我不过是个文科的穷博士生而已。于是我不再回复,让时间消蚀她的热情。

她并不甘心,居然决定来温哥华亲自查访。当时她毕业在即,于是联系我的导师,要求跟他攻读博士,提出回日本“顺道”先来温哥华亲聆指教。导师很高兴,鼓励她来看看这里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她果然来了,带给我日本煎茶等礼物,我尽地主之谊,除了车她去会导师外,领她游玩海滩和伊丽莎白公园。在海滩,她象孩子一样拣海螺壳,到了公园,不知怎么谈起中日战争的话题,她一脸真诚地向我道歉:Wei, I am really sorry. I know Chinese people suffered a lot from our invasion. I appologize. 对于半个世纪前跟她本人毫无干系的两国之间的历史事件,我没想到她能这样真诚反省,真是一个善良的渔家女儿。不想看她内疚的样子,我于是转移话题,并提出带她到我的公寓看看。我告诉她,太太白天上课,晚上才能介绍相见,还是先到我家坐坐。来到我家,看到墙上的大幅结婚彩照,她没再言声,终于相信我确实不是自由之身。

后来,她去了爱丁堡大学,我问她,你不是喜欢温哥华么?怎么决定不来温哥华,去了爱丁堡呢。当然,爱丁堡大学的名气比我的大学强很多。她回信说:温哥华是她的伤心之地,因为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一个人。这话让我感动。我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追求一个异族的穷学生,能如此执著。她没来温哥华无疑是正确的选择,远离我,她会有更多的机会。

果然,在爱丁堡的同学里面,她终于嫁给了一个西班牙小伙子,两人感情很好。小伙子挺精神,我纳闷怎么接受她的,她确实显得又老又黑,缺乏少女的娇嫩。常常看到白人小伙子娶东方女性,远远没有东方人那样挑剔。也许在西方人眼里,东方人长得都差不多吧。不管怎样,看到她婚姻美满,我真心为她高兴。她先生爱丁堡博士毕业,到澳大利亚悉尼的一个大学做了讲师。几年前,我去日本札幌开会,她随她先生也借开会的机会,回北海道老家探望。她以地主的身份,替我筹划安排,跟先生一起请我喝酒,还是那样热情实诚。见面寒暄时她告诉我:I did not get a PhD, but I got a PhD husband, 语气里透着满足。

2007年二月二十五

参见立委雅虎相册: 《澳大利亚黄金海岸》《黄金海岸城天堂了望》

《立委日志》
《立委:朝华午拾》目录

++《朝华午拾:警察抓小偷的故事》

朝华午拾: 警察抓小偷的故事

这是一段十四年前在英国曼彻斯特的时候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故事。当时英国经济很糟糕,失业率接近20%,曼城市中心的大学附近有着欧洲最大的贫民窟,大白天也偷盗抢劫成风(多是无所事事、毒品成瘾的黑人 teenagers 所为),还不时听到黑帮火拼的枪声。最可气的是还有成群的高大凶猛的野狗出没,让人心惊肉跳。中国学生图便宜,就近居住在政府给穷人提供的房子里面,整天在贫民窟里受煎熬。不到一年,我两次被抢,一次亲眼看到身边朋友被抢劫,窃贼还分别光顾了我的办公室和宿舍,办公室电脑不好搬,就在上面撒了泡尿。后来一有机会,也不希罕那连续三年的 PhD 奖学金了,赶紧逃离。

警察抓小偷在曼城为什么这么难?除了抓不胜抓、层出不穷外,还有一个独特的环境原因:那贫民窟的楼房是当年英国政府工党在台上时候建造的福利房,免费或低价租给穷人,其特点是,海大,窄长,前后上下贯通,楼道阴暗,各门洞完全类同,而且楼楼之间均有天桥相接,连绵数英里,象个硕大的迷宫。每次在贫民窟行走,看着那黑黝黝的钢筋水泥怪物,不知道有什么贼眼在寻找猎物,什么阴谋正在酝酿,哪个门洞会随时窜出不法之徒。这些不法之徒往往相互接应,有望风的,有行凶的,有假意相助的,警察一来,一窝蜂跑进楼房,上下左右贯通,如鱼得水,警察奈何。一般的抢劫发生太多,见怪不怪,你要是打电话报警,只要没出人命,那边不紧不慢给你登记注册,往往没有下文。

话说圣诞元旦前后的一天,下午四点多,天尽管阴沉(英国天气给个晴脸本来就少见),还没到天黑时分。我从住在贫民窟的同学处出来,下楼看见一个黑人蹲坐在楼道上,心里就有点犹疑,但已经下楼在半道,也不好回去。轻轻说了声 “excuse me”,便强作正经从黑人身旁过去,想加紧步伐逃离。说时迟,那时快,那黑人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我的去路,手拿小刀(不是专事行凶的匕首,也就比削苹果的刀大一点),说:“摸你,摸你(这是带有曼城口音的“Money, Money”)。这人站在面前,越发显得粗黑高大,那小刀也格外刺目,我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恨不能有地洞钻进去。我结结巴巴说,"I have no money"。他一边说,"check, check", 一边将黑手伸进我裤子和胸前口袋搜索,果然没有发现什么。正在我不知所措时,不料这家伙很有绅士风度地跟我说,“I am sorry”,然后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洞,真是来有形,去无踪。我出得门来,看着阴惨的天色,半天惊魂不定。后来,遇到一个纽约客,谈起此事,她告诉我:“看来你们那里的强盗比较文明。要是在纽约,身上没钱,不捅你一刀才怪。我们出门谁敢不带保命钱。”

后来我们到政府管理处申请住房,提到贫民窟的福利房,办事人员个个咬牙切齿,说:“这些房子统统炸平才对。设计建造这些房子的人应该被处死!” 贫民窟福利房成为曼城一个毒瘤。也不怪,把穷人如此密集地集中在一起,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恶性循环,不成为犯罪温床才怪。

这些都是10多年前的事了,据说现在英国经济发展良好,贫民窟治安也许改善了吧。纽约市的治安由朱市长起头治理,也大为好转,现在成为国际大都市犯罪率较低的地区了。

2005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注:有网友想去访贫问苦,考察英国工人阶级的贫民窟,被告知,贫民窟在申奥过程中被摧毁了。机会不再,是贫民窟文化研究的重大损失。

+《朝华午拾:爸爸的行医生涯》

《爸爸:风雨几春秋》



朝华午拾:爸爸的行医生涯

《老爸-我的外科生涯》 是爸爸十年前为晋升主任医师而撰写的述职报告,读后不胜感慨。在众多医学术语和数字背后,许多往事浮现眼前。

爸爸没有机会进入医学院,上的是医专,可他行医四十年所取得的成就,达到的高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靠的是,胆大心细,勤于实践,刻苦钻研。记得我们小时候,回家不见父母,总是到手术室去找。爸爸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回家也是一头扎到医书里,很少见他休息。多年下来,名震四方,求医者络绎不绝。甚至上一级医院外科主任的亲属需要手术,也来找爸爸“这把刀”才觉得放心。

医生受人尊敬,但却是清贫的。在毛泽东时代,工资和物价均几十年不动。爸爸46元,妈妈43元,家庭收入89元一月,维持一家六口(加上外祖母)温饱,难有积余。生活苦点,倒也无所谓。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觉得苦,尽管每餐饭,一大家人才有一两碟小菜。反正大家都苦,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只能喝粥、吃红薯干呢。爸爸的难题是,到哪里去攒买书的钱呢?那些大厚本的专业书籍《外科学》、《骨科学》等,定价不菲,却是工作必不可少的。谁能想到,许多医书是爸爸瞒着家人卖血换来的。一次300cc血浆,当时的价格30元,这可是平时半年也难攒下的钱啊。有一次,妈妈发现以后非常生气。爸爸很清瘦,担心他卖血损害了身体。可爸爸总是说,人有造血机制,失点血无碍。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医术再精湛,也变不了钱。记得手术误餐,当时的补贴也才两角,或者供应一碗免费肉丝面(爸爸妈妈舍不得吃,常常带回家给我们孩子吃)。

一个时代,一种活法。可是,一个享有盛誉、对医术精益求精的医生非卖血不能拥有医书,这样的事古今中外,大概也只有毛时代了。不能说,爸爸没有赶上好时代,从事业的追求和精神的满足看,那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条件,给爸爸一个难得的施展空间。基层县医院象一张白纸,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一向缺医少药、经济能力匮乏的农村患者。多数这样的患者基层医院不能救治,也就只好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了。爸爸是医院的开创者之一,有充分自主权,有多大精力就有多少工作,几十年来几乎每天都有几个手术。我当年认识一位农村青年医生,由于不能施展,而厌倦行医,转报英文师专,当谈起爸爸的医术,却充满钦佩:“你知道么?你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医生。许多省立大医院尚未开展或普及的大手术,你爸爸也能做。”他给我讲解一些案例,我也不懂,但是心里明白,爸爸一直在超越自己,向越来越复杂的手术攀登。后来,跟爸爸谈起来,还有哪些疑难手术,想做而做不成。爸爸说,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但是有些手术,比如显微外科,断肢再植等,对于器械要求太高,县医院没有这种条件,只好遗憾了。

跟“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衙门不同,当年在基层医院贫苦农民也能开得起刀:印象中小手术(阑尾摘除等)收费不到10元,中等手术(胃切除等)收费几十元,大手术(心脏、脑等)也不过百元。当然,凑足这钱也不容易,但是为看病节衣缩食,或砸锅卖铁,多数人还是想出了办法。对于特困户,可以到民政局申请补助。毛泽东时代这一点,还是值得称颂的。收费低廉的根本原因,当然是成本底:医生是国家干部,拿固定工资,没有额外支出。

说到手术,我的身上也留有爸爸的“杰作”。我十岁左右,有一天早饭不久,突然肚子疼得厉害。爸爸过来检查,按住右小腹,问疼不疼,我说,“很疼”。他突然把手抽回,我一阵剧痛,眼泪都出来了。爸爸告诉我,这叫“反跳痛”,是急性阑尾炎的典型症状,说准备开刀,不到中午就扶我进了手术室。从小看惯了开刀,知道阑尾摘除是小手术,我一点也不怕。可真要上手术台了,我却怎么也不愿意。主要是怀疑弄错了,白挨刀了。早上还是好好的,喝了半碗粥,我平时也常闹肚子疼,这次,也没有验血或做其他检查,摸摸小腹,就这样确诊了?结果自然是我多虑,割下的阑尾肿得象棵小胡萝卜头,因为手术及时,还没有化脓。不少外科大夫不给自己亲人开刀,怕太紧张。可爸爸不放心别人,理所当然亲自动手,妈妈在旁做助手。本来,如果使用常规腰麻或硬膜外麻醉,也可从容不迫,但爸爸为了术后反应小,坚持只使用局部麻醉,我清楚知道手术的每一个过程。多数同类手术刀口总有几寸,可爸爸只给我开了一条一两公分的小口子(关腹后只缝了两针),刚够伸进一个手指。这还不算,跟多数刀口不同,爸爸用的是横切,这更增添了手术难度。爸爸说,横切符合人的腹部的自然纹路,愈合后刀疤不显(确实如此,我见过其他竖切手术的刀痕,愈合后很久仍然粗粗红红地立在那儿,很难看)。这次手术当然很成功,我当天回家,第二天就可下床轻微走动。不过,手术中有一阵确实很疼,我大哭大叫,给爸爸增加了很大压力。那是爸爸伸进手指试图捞取发炎的阑尾时。也不怪,阑尾发炎,不碰它尚且疼痛得很呢。好在疼得时间不长,爸爸就逮住了它,赶紧补上一针麻醉。后来,爸爸说,尽管费了心思,下刀之处还是略偏了点,使我多受了一些苦。偏一点没关系,如果把刀口加大点,也好办,可爸爸坚持尽可能小的口子,不愿意让我落下一个永久的大疤痕。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儿听,她找到我的几乎看不见了的刀口,惊叹:“Grandpa did a terrific job! (爷爷的手艺真棒!)”。从此,她肚子一疼,就大叫,怀疑得了阑尾炎,非让我检查发现没有“反跳痛”才安心。还说,她要是得了阑尾炎,就飞回去找爷爷,可信不过美国的大夫:他们才开过几个刀,我爷爷一辈子开刀何止成千上万!

爸爸常常出诊到农村医院和农民家中(作为妇产科主任,妈妈也一样)。遇到急诊需要手术,不管什么条件,也要进行。没有电,就集中一些手电筒,因陋就简,搭起手术台,救命要紧。文革武斗那年(1967年),两派割据,常有摩擦,亦有短兵相接的时候:初期街头械斗,用的还是钢钎菜刀之类,后期可用上了真枪真炮。医院处于半瘫痪状态,并且地处“扫派”(叫“扫黑线”,一激进派群众组织)掌控辖区。爸爸妈妈思想上大概属于温和保皇派(“保皇”即反对揪斗老干部),倾向有保皇色彩的“批派”(叫“批联部”),但并不参与其意识形态和政治生活。批派的总司令(曾是我家的邻居叔叔,身材魁伟,印象中担任司令以后,腰扎宽皮带,挎盒子枪,好不英武威风)派人悄悄把我们全家请到这一派的大本营里,他们急需医疗好手救治武斗中的伤员。于是爸爸搭起战时手术台,就跟白求恩的战地医院似的,也救了不少人的命。

和平岁月,县医院那辆白色救护车,载着爸爸妈妈和我们的童年跑遍了全县每一个角落。如果路近,也步行或骑自行车出诊。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全家去偏远乡镇河湾,支援农村医院一年。爸爸晚上经常骑车出诊,有时也带着我。天总是那样黑,也总要经过一两个墓地,头顶冷风飕飕。进入村子,总有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我躲在车前座爸爸怀中,常常不敢睁开眼睛。看完病,在昏黄的油灯下,主人总要用红糖水煮两个鸡蛋,热气腾腾端上来,款待我们。然后,照着手电,送我们上路,而我不等到家,就已经睡熟了。

爸爸一直希望我们子女有学医的,可以子承父业。别的不说,这多年积累的满书架医书丢了,岂不可惜?遗憾的是,四个子女,一个也没有走上这条救死扶伤的人生道路。我和哥哥是文革后第一届77级大学生,当年遵照父母意愿,都在第二志愿填写了“安徽医学院”。至于第一志愿,哥哥自作主张,报考“南京航空学院”。而我当时没有主见,只要一流大学就好(我们那一届是先报志愿后考试,不象后来,考试分数下来后才要求填志愿)。遂听从爸爸,不管天高地厚,填报了“中国科技大学”当红专业:物理系等离子体专业(我们处在深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等离子体是什么,并不明白,但是总觉得只有这样莫测高深的专业才有资格盖过父业)。结果,哥哥考取了他的第一志愿,志满意得地寻他的航空梦去了。而我所有志愿全没有中,被硬性“分配”到安庆师范学院英语系去,那个委屈!也委实委屈,我虽然高考发挥得不好,但是后来了解到,分数线已经达标,可以进入第二志愿“安徽医学院”。坏就坏在我“加试”了外语。今天的学生哪里知道,文革后第一届高考,外语并不是必考项目,亦不计入决定命运的总分,原因很无奈:尽管当年积累了近十届考生同时报考,济济一堂,竞争激烈,但是很多人对外语一窍不通,要是坚持外语必考,将会严重影响一多半考生。我当年要不是多年坚持跟着安徽和江苏广播电台的英语学习节目,靠学校教的那点ABC,也不敢应试。可怜我加试外语,满以为在同等条件下,可以被优先录取。谁想到,文革刚过,有外语基础的人不多,属于文科的外语专业生源严重不足,需要把一些加试外语的理工类学生划拉到文科来。就这样,阴错阳差,把个工具外语拽成了专业。当时颇有理工高人一等的心态,被迫进入外语系后,老觉得“误入旁门左道”,这才有坚持自学《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两年之久。倒为后来向文理兼科的跨专业方向发展,打下一点基础。话说回来,当年幸亏没有如愿进入医学院,否则这个世界只会多出一个平庸的医生。我钻研的毅力还有点,但缺乏爸爸的魄力、手巧和胆大心细。在爸爸的事业昆仑面前,怕只能东施效颦。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过许多令人佩服的长辈和后进,但我始终最钦佩爸爸。

爸爸现在半退休在家,依旧清贫。一点不象快70的老人,生活有条不紊,身体健康,仍保持对新事物的好学之心,电脑玩得比许多年轻人还熟。除了熟练查阅英文专业资料外,长年博文强识,普通词汇量跟我这英语“科班”出身的也有一比。子女各自发展,是他最大的安慰。孙儿辈的成长花絮,更给他带来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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